常太太恨不得把钟太太从电话线那头抓到自己家沙发上,她真是懂讲故事的,还讲出来起承转折,一句恨不得捏碎掐成万句细细说。常太太耐住性子,附和道:“怎么了?”
钟太太绘声绘色讲起来:“月明还牵了女孩的手晃给灵毓看。”常太太觉得自己内心已经尖叫起来了,她忍不住又拍了拍常先生,常先生也不免好奇竖起了耳朵,一起听了起来。
钟太太这边已经眉飞色舞了:“如果不是我们家灵毓回家活灵活现讲给我,我真的不敢相信,她讲得是你家常月明,平日实在看不出来,他很少这么跳脱。”
常太太有母亲天生的敏感,她的喜悦里突然涌来一些不安。
儿子是她一手带大的,特别是成年后因为那场事故她又和儿子朝夕相处时时刻刻捆绑在一起几年,她自认为对儿子的了解远超其他百分之七十母子,钟太太电话里描述的常月明。不要说事故后她再没看到过,甚至可以说自出生起他就不是个调皮热情的孩子,少有几次情绪高扬还都是少年懵懂,比如是念小学四年级时候和同学一起组队篮球赛赢了市第一。
常太太按下心中的喜悦,沉声道:“月明一向是比较持重,不过他也到了成家年纪了,年轻人谈恋爱难免热烈一些,也算情理之中的。”
钟太太挂掉电话前,嘟嘟囔囔抛出疑问:“灵毓说没见过常月明旁边的姑娘呢。”
常太太的心更是往下沉了一些:“现在的女孩子化妆术了得,有一些女孩子长大了会变一点,再画画妆,就是有点难认出呢。”
钟太太听出这话里暗示常月明可能找了比钟灵毓小很多的禹市女孩,钟灵毓认不出是正常的,就这么把话题封住了。
钟太太本想八卦一下,常月明牵手的是禹市谁家府上的千金,但是常太太并不松口。看来常太太要么是暂时保密不便透露,要么是她也不知道。
白天钟太太听钟灵毓说她没认出那位姑娘,想来或许并不是禹市人。但是转念又想,常家是不可能娶外地媳妇儿的。这会儿电话听常太太一说,虽然听出话里带刺,但是她并不介意,因为她直觉自己的猜测也可能准的,这样可是就更精彩的大戏一场了。
一想到这里,钟太太的八卦之魂简直熊熊燃烧起来,要不是看在常先生的面子上,她真想打一圈电话仔细问问,顺便把常家这个八卦散播出去。
不过可怜的她当下只有忍住再等等了,可能等过段时间约常太太打麻将时候,趁着常太太兴致不错,再当大家的面仔细问问清楚。
钟太太意犹未尽的挂了电话,没成想引发了常家的地震。常先生先发制人:“儿子谈恋爱了,你这个当妈的,竟然毫不知情,还是外面的人先看到的?”
常太太还在绞尽脑汁拼凑着电话里的信息,她不想理常先生,按理说,如果是之前安排的相亲对象,钟灵毓不可能没见过,哪怕是小七八岁的,大家从小到大都可能会在各种场合碰上,真不太会出现画了妆就认不出的地步。
她纵有刺话,也只是一时情急想要堵住钟太太的嘴。所以真有可能不是禹市人,这是他们都不能接受的,儿子是一定要待在他们身边的。何况事故后他的身体并不太好,他们更不可能放他出禹市。
所以钟太太这个电话打得常太太的心仿佛坐了过山车,跌宕起伏从喜悦一把开到不安,常先生当然是很快抓住了电话的核心,所以他言语里难免有些冲动,颇有点问责常太太这个妈妈当得有点儿失职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常月明是禁受不住任何意外了,安稳平顺就是他们对儿子最大的期望,也是他们的红线不容任何挑战。
常先生说完,看常太太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也是关心则乱,脱口而出的指责里话说得也是有点重了些,他轻轻拍了拍常太太的手。
常太太这次回过神来,心事重重的说道:“老常,我知道你的担心,外人看的是热闹,只有我们知道这种失去的切肤之痛。放心,我等月明回家会问清楚的。”
常先生点点头,什么也没多说,进书房去了。常太太也无心看电视剧了,关了电视,想等着儿子回来问问。
他们老俩口隔天下午才等回来常月明,儿子进门后他俩交换完眼神就知道钟太太的电话绝非空穴来风。
出门前后的儿子判若两人,但是他们都是沉得住气的人,一边儿按照自己的节奏尽可能保持正常,一边儿想着怎么不动声色套到常月明的话,最好的情况是皆大欢喜,最差的情况也不能惹恼了儿子,看他一副恋爱上头的幸福模样,轻不得也重不得,硬拆肯定是要物极必反的,他们两老已经禁不住任何可能失去儿子的痛苦,那是想都不能想的苦痛。
常太太在厨房准备晚饭,中午菊姐烧好了饭菜和鸡汤,晚上只需要热一下即可,不用费什么功夫。她心里想着事儿,竟然在厨房里手忙脚乱起来,她一方面实在担心儿子,另一方面看到儿子这么高兴,她害怕戳破纸后,让快乐的儿子又回到这几年郁郁寡欢的样子。
她陪他治病、陪他康复知道这一路走来,他身心受到多大的伤痛,她都历历在目。现在的儿子表面看起来身体似乎和常人无异,但是心理的创伤却是旁人实在难以插手,哪怕是朝夕生活的父母也无能为力。
无数个夜晚她看到他卧室的灯还亮着,轻手轻脚起床,也只敢站在西向阳台上,偷偷听听他有无异常。
有时会流出很小声的嬉闹视频声音,或者很小声的音乐声,更多时候是没有灯光的黑暗里翻转响动下的彻夜不宁,这些声音统统顺着他卧室窗口流向阳台,拉扯着常太太的心。
常太太想象着儿子一个人躺在无尽的黑夜里,可能因为身体不适而惊醒,或者因为事故中那些伤口的反复手术疼痛阴影而从噩梦中惊醒,或者因为之前治疗康复中反复担心害怕恐惧残疾的创伤中惊醒…不管是这里面哪一种夜半醒来,无法入睡就这么眼睁睁熬到天明。
作为母亲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掉了,儿子躺在卧室里,她站在阳台上,咫尺之间却无能为力。
常太太觉得自己头发在这几年都白了很多,眼看着儿子好似一截枯木正在慢慢恢复绿意,她只盼时间能善待她这个已经破碎不堪的儿子,好不容易走过这凛冽寒冬已经满身满心冰霜,未来能常驻春天里一直安稳幸福平顺下去。
她当下打定主意,儿子如果不承认,她就先当真没有,儿子已经长大了,他有权力决定有些事儿说,有些事儿不说;或者是有些事儿现在说,有些事儿迟一些再说。
常太太相信他绝不会做出荒唐的事儿,儿子是心里有数的人,上一次的意外已经让他吃足苦头。她拿这样的主意实在是没有办法,她只想让儿子幸福,哪怕这幸福或许短暂,她也决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下去。
果然她进了书房和常先生说了她的考虑,她只说:“旁人也难免添油加醋,如果月明现下不想吐露,暂不追问最好,姑且等一等,年轻人的感情也很难定性,有时可能就是一阵热烈的风,刮过就算了。如果我们严阵以待,过早介入,反而容易适得其反让青年男女被外界刺激下起意合力抵抗,到时儿子和外人铁了心,就难上加难了。”
常先生不喜欢常太太黏糊糊的处理方式,觉得这稀泥和的不明不白,但是感情事儿向来是女人用心思的多些。
常太太对儿子的脾性喜好又摸得熟透,他拍拍常太太的手:“听你的,按照你的意思办。但是我只有一点要求,密切观察,苗头不对,快刀斩乱麻,和之前一样。抓住重点,一招即中,月明是我们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