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震惊当前,顾岁寒把自己跟谢停舟的龃龉抛之脑后,忘了打算不搭理这厮一段时间的决定,“真的吗?这傀儡术还有这种功用?”
谢停舟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把三个木偶娃娃接过去细细查看。顾岁寒还是觉得十分难以置信,从侧面探了半个头看:“那……他们现在这算是什么状态?变成木偶了?还活着吗?”
谢停舟闭上眼睛,看样子是在把灵流探入木偶里查探。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谢停舟的胸口出飞出两团光晕,无声无息地落进木偶的残躯。
毫无所察的谢停舟半晌才睁开眼:“不,这些就是单纯的木偶,没什么特殊的地方。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他们身上都有点术法痕迹。我感觉,他们都隐隐约约连着什么地方。”
这说法就有些玄了。顾岁寒环视周围一圈忙忙碌碌的人,不解道:“既然这三个都不是活物,那他们仨人呢?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遥远的南疆,一座通体漆黑的高塔静静地坐落在幽谷之间。
谷里的空气闷热而潮湿,隐隐有股腐烂的气息。但无论再热的风,都会在靠近那座塔时自动扭转一个小小的弧度,轻手轻脚地绕过去。
这塔仿佛一只潜伏在密林中的野兽,明明是个死物,却有种张口欲噬人的森然。
高塔的最顶端有一个密闭的小房间,屋内的空气湿润而冰寒。一个美人坐在屋子正中的椅子上,双目紧闭,素白的双手轻轻搭在把手顶端的兽首上。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清风,轻悄地推开这房间的门扉,吹得这美人的头发微微浮动。她蝶翼般的双目微微颤动,最后破茧一般猛得睁开!
倘若顾岁寒在这里,就会这睡美人似的姑娘和千里之外的姬漓居然长了一张脸!
这“姬漓”缓缓眨了眨眼睛,仿佛适应这具新的躯体一般,她像条冬眠初醒的小蛇般伸展着自己的脖子,活动着久未运动的骨骼。直到全身所有骨头都能随着她的心意发出颇有节奏感的咔咔声,她才终于满意了似的,撑着扶手站了起来。
房间外面传来了间隔一致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直接推门进来,半伏着身子移动到了姬漓脚边,深深地跪了下去:“——吾主。”
姬漓半垂着眼睛,莫测地看着面前男人平坦而宽阔的后背。也不知她看出了什么,半晌,她银铃似的一笑,也不见她开口,整座塔好像她神识的延展一样,重重的笑声在塔身里回荡。
她说:“抬起头来,韩郎。”
——倘若是之前的姬漓,她喊“韩郎”时只会让人觉得甜蜜。但此刻的她仿佛一只含-着毒素的青斑蝶,喊出这个名字时只会让人感到美丽背后莫名的危险。
“韩郎”听见她的召唤,缓缓地跪直了身子,扬起呆板的脸看着自己的主人。
他正是韩玉青。
姬漓歪过头,长长的指甲拂过他的下巴,明明力道不重,却带出了一条深深的血印。而韩玉青仿佛无知无觉似的,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唉,没意思。”她将手松开,嫌恶地擦了擦指尖,像看着个损坏的玩具般看着地上的男人,“韩玉青,你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勉强能算于我有助,退下吧,我暂时不想看到你的脸。”
韩玉青深深磕头:“是。”然后站起身来,后退着出了房间。
“色衰而爱驰啊,韩郎。”姬漓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鲜红的嘴角微微挑起,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以前你那张脸还算得上秀色可餐,现在么……失却了那三分灵气,再浓艳的五官也有些食之无味了。”
韩玉青是她联系傀儡术后的第一个成品。那时她的手法还太生涩了,笨手笨脚的,韩玉青的魂魄刚被她取出来便不慎消散在半空。
于是韩玉青只能成为了她手下最低等的那种傀儡——行动完全受她控制,成为傀儡前的记忆能被她读取到片段。但除此之外,他和街上手艺人用来讨笑声的木偶没什么两样,没有表情,没有思维。
姬漓要是想让他表现得像个正常人,那就只有一个方法——将自己的神魂附在他身上,将他当做自己的另一幅皮囊。
姬漓有无数这样的傀儡,一直在临安城里的那个“姬漓”也是其中之一。为了节省功夫,它们中的大部分都是用夹竹桃的树干制成的玩-偶。她的神思也得以随着不同的伪饰,自由地遨游在天地之间。
在“驾驭”着韩玉青的身体逃出临安之后,她本应像处理别的傀儡一样,随手找个不起眼的地方把他埋起来,而非像现在这样费心费力千里迢迢把他运回镇妖塔中。
可不知为何,姬漓心中仍然有种隐隐的执念。尽管韩玉青的这具躯壳已然成了个没了芯的绣花枕头,但她还是想让那双失了神采的眼睛看到自己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那双眼睛曾经饱含-着笑意将无助的她拥入怀中,也曾冷冷地看着她衣衫凌乱地哭叫求饶。而现在,这双眼睛将看着她踩着他的后背登上她此生梦绕之地,登上那无数人为之跪伏的王座。
姬漓将韩玉青离开时虚掩上的门完全打开,沿着盘旋的楼梯一步步向下走。
楼梯两侧的墙壁上开凿了无数蜂窝一样的孔洞,每一个孔洞里都放着一个小小的琉璃盒。有的琉璃盒是空的,有的琉璃盒里则有一团小小的、跳跃着的火苗。这些磷火般的微光连成一片,镶嵌在无尽的黑色墙壁间,竟有一种夜空般无垠的美感。
就当她路过一个小盒时,那盒子里的火苗忽然发了狂似的,用力撞击着琉璃盒的内壁,带着整个盒子一起“咔哒”“咔哒”地跳动。
姬漓漫不经心地看了它一眼,伸手拿起了盒子,随手将盒子的盖子打开。盒里的火苗见状抓住机会,从姬漓的指缝逃也似的窜了出去,却在离盒子不到一尺的地方撞到了虚空中无形的障壁,晕头转向地被姬漓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