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婵开口前,其实心底早已做好准备。
按往日的经验,她爹劝不动又深觉她在做蠢事时,或是笑眯眯看她一眼,便当做无事发生再不多说一句。由她撞了南墙,再来“指点迷津”,并连带挤兑与幸灾乐祸。
又或一言不发不扭头就走,之后不定何时就要用身边小事,或她正读的杂记古书上的故事,几句话点出她的蠢。
当然,有时她肯受教,悬崖勒马。但大多时候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且偶尔就算撞了也非要撞个对穿,看看后面或内里究竟是怎样才肯罢休。
所以这次下山,她有七八成的把握,哪怕是临时起意也能成行。此刻更是笃定,哪怕实话实说,她爹最多看不过眼又碍于就要分别多唠叨几句并不会多加干涉。
而激将法的那么说,不过是为了让老爹多说两句,发泄发泄罢了。
可谁成想,这一次却与往日都不一样。
话音落地许久,她爹都没回应。甚至石婵恍惚间觉得,也许是周围过于嘈杂的人喧马嘶,彻底淹没冲淡了老爹说话的欲望。
正当她转回头来,还不等思绪跑远胳膊上忽一紧,下一瞬就被她爹扯到临街的一家铺子里按坐在角落的长凳上。
“哎?爹你……”
石海玉没搭理晕头转脑的闺女,只转头招呼店里的伙计。
“小二哥来碗红豆汤,再来一碗……”
石婵不等她爹低头来看,已迅速大声接道:“一碗桂花酒酿圆子!”
“好咧,红豆汤桂花酒酿各一,马上就得咧!”
听着人间烟火气,看着墙上琳琅满目的各色菜名,石婵瞬间口舌生津,并不由自主顺其名联想起色香味儿都会是何种模样又如何引人垂涎。
正想的出神,眼前忽然一黑,紧跟着就听到她爹的声音自上而下悠悠传来。
“老宅里眼下除了住着你大伯四叔两家外,还有族中旁支的几家人,并来投奔他们的亲眷。加上近两年的年成不好,流匪四起,哪怕近处来的怕也不会轻易回家去……”
话到此处,似乎想再说细,就不那么容易了。
石婵被挡着视线。好不容易收敛起的心神,在久等没有下文后,又不由自主被鼻尖飘过的,或甜,或咸,或辣,或酸的香味儿勾的阵阵恍惚,心猿意马。
久久没听到她爹下文,又不想再被突然搅扰兴致。
她又等了等后,顺着一想,便开门见山笑着开口接话道:“爹,你难道是在怕我这趟不仅不能住进老宅,还会被人家用来当了筏子,指桑骂槐一顿臭骂后赶出来吗?”
石海玉被揭开心思,脸色一时有些尴尬。但还不等他斟酌出合适言辞接话,闺女竟又张口道。
“我虽不怕指桑骂槐或阴阳怪气,但也的确犯不上去寻晦气。爹,你的担忧和爱护我懂,不过,似乎……”
正到关窍处,端着热气腾腾两碗汤水的小二,殷勤又嘹亮的招呼声瞬间打断了石婵还未出口的后半句话。
“二位久候哈,慢回身。红豆汤一碗——”
说着,完全没看石家父女俩,就将飘着豆香与热气的海碗放到了石海玉面前。
紧跟着手一抬一伸,一碗花香四溢晶莹剔透中滚着白糯糯团子,上飘细碎鹅黄花瓣的白瓷碗就落到了石婵跟前儿。
“桂花酒酿圆子一碗——”
石海玉原本沉重又紧绷的心情,被这香甜甘醇的人间烟火气一冲,总算缓和些。兼之小二哥的热情与逗趣声调动作,便忍不住在这间隙与对方搭起话。
“小哥好记性啊。 ”
他一时顺脚走进的这家糖水铺子,没想到生意竟十分火爆。不过几句话间,来来去去竟已迎来送往好几拨客人。
相比于如云散聚于此的来客,店中只后厨忙活的一中年妇人,并这来回穿梭点单端菜收拾打点的小二。
不提人少,另一说这店中,他虽只无意间听入耳里的那几声招呼与点单。也是夫人孩童多要红豆汤,男子少年多点酒酿。
而这小二端来东西时也不多问,抬手就已分好,实在是值得人夸赞一句机灵与脑筋好了。
谁知被夸的人却连连摆手,“小的成天忙的晕头转向,哪里有什么好记性。”
“不过借这位姑娘一副好嗓子,吆喝的那声桂花酒酿别提多清脆悦耳。令人听过难忘不说,只那一会儿就帮我家小店里这几桌都多了这一碗。”
听过这话,不仅石海玉愕然于自家闺女的“狮子吼”会有这般威力,就连石婵自己都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的喊声竟那么大吗?
随之而来浮现脑海的,不是反省仅只一个念头——果然,门庭若市的食肆里,无论店面是大是小,聚集都是好吃会吃的同好啊!
石海玉回神后只扫对面一眼就看出,他闺女儿没娘在身边念叨,果然是飘了不只一星半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