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场在室内,穹顶悬着钢制的工业级制冷管道,一通到底。他们几人一进去,仿佛感觉进了一个巨大的冷库,偌大个室内滑雪场,算上工作人员总共十人不到,难怪要拆掉。然而,静谧的室内让雪板刮擦着雪面的“唰唰”声响,像环绕立体声在空旷的雪道里发出白噪音般的混响。
作为南方人,看见这么皑皑白又长长的雪道,肾上腺素是会飙升的,李映桥就是典型的南方姑娘,那天她格外兴奋,等他买完票租完衣服和雪具头盔这些,就已经迫不及待拉着他要去吃雪了。
但他们都不会,点了几个教练,一对一跟着学。俞津杨也不会,正认真听教练给他讲解新手注意事项包括摔倒的保护性姿势,不能用手腕撑地等等,就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有个人从他身后初级滑道里飞过去了,“呜呼!喵!”
“……”
“哇吼!喵!看我。”又从他背后飘过去了,声音相当得瑟。
“……”
就这么飞过来,飞过去。教练也瞠目结舌,虽然动作完美踩雷,但好歹也是目前在这个雪场里上手最快的,也是最不怕摔的。后来一问才知道她昨晚知道要来滑雪之后,在家看了一晚上的教学视频,从上雪具、雪板的挑选,也知道了什么是犁式刹车,又在教练简明扼要的指导下,迅速学会了落叶飘。
而一旁高典还在初级滑道上鬼哭狼嚎着威胁教练不许碰他:“你不要推我啊!我会死的。我爸爸妈妈还没给我买保险呢。”
李映桥已经摔了不知道几跤,有一回摔狠了就索性趴在地上当会儿鼻涕虫蠕动到魔毯区外去。不消片刻,她又火速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滑,就这么摔摔打打,她滑成老油条了,连俞津杨给几个女生买的小乌龟都拆下来了,开始背着手滑到初级魔毯区,突然一个横刹,溅起一地雪渣子,迫不及待地给他们指点说:“教练,你要让他自己滑,这么小心翼翼的啥时候能学会啊,你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一小时要三百呢。”说完,把小乌龟扔给他,“喵少爷你那么怕摔,自己绑着吧。”
郑妙嘉的小乌龟也给了高典,李映桥和她还有方玥已经开始在魔毯区竞速了,两个男生一个还在鬼哭狼嚎,一个还在和教练拉扯各种细节。李映桥当然看不过去,教练的费用太贵了,一小时要三百,他们五个人光教练的费用都要一千五,关键学得也都是很皮毛,教得也很敷衍。李映桥心疼钱,于是她大言不惭地冲俞津杨伸出手,“来,喵,我带你,多摔几次就好了。”
……
“啪!”
“砰——”
“砰——啪——”
在俞津杨第八次把脑袋从雪道里拔出来,他已经顾不得护目镜上蘸满能糊住他所有视线的雪渣籽,都懒得用手再去掸干净,直接忍无可忍地拿戴着头盔的脑袋去撞和他一起滚在雪里的某人:“李映桥,你干什么,拿我种萝卜吗?疼死了。”
李映桥从他身上起来,兴奋地咯咯笑着说:“你自己重心不稳好不好,你不是练Breaking吗?地板动作不都要核心力量吗?你核心这么差怎么跳Breaking?”
俞津杨懒得和她辩,反正在她眼里,他哪哪都差。于是一声不吭地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把她也拉起来后,决定还是回去找教练,但教练说他要下班了,加时的话要多收一百加班费。他无所谓,但李映桥说什么都不肯,说这个教练就是在坑他,于是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我保证这次不把你栽雪里了,如果你能学会我的落叶飘,今天教学就算成功了好吧!我不坑你,三百五百的你看着。”
这个落叶飘她自己都还只是刚学会,够呛能教会他。俞津杨不抱希望,然而她这次教得格外卖力,一边给他认真示范动作,一边竟还真的一字不落地和他讲解起注意要点,“双脚先打开,与肩同宽,膝盖要微曲……重心要均匀分布在两脚上,不能有后坐力,不然很容易摔跤,要用前脚掌控,对,踮起脚尖,往哪边飘就另一边的脚发力。”
在魔毯上几个来回后,见他掌握基本的动作要领,李映桥连刚刚教练的口气都复制粘贴过来:“对,不错啊,这不就会了吗?喵,魔毯上不要停留,到了就赶紧出去。怎么样?不难吧?”
确实不难。难得是滑完雪要结账了,她说三百五百随便给,俞津杨却想不出个路子来,三百她肯定嫌少,五百他又觉得亏,他感觉他上当了,一个“不成形”的动作五百,他那个Breaking大拿当年教他头转的时候也不敢这么漫天要价。
那会儿外面天已经黑了。他和李映桥在滑雪场待得时间最久,高典他们几个等教练一走,摔了好几个人仰马翻的大跟之后决定去爬会儿丰潭山,馆内就剩下他俩还有几个零散的顾客,但馆内白雪皑皑,顶灯又雪亮,白上反射着白,丝毫没让人觉得天色多暗,仍旧以为是白天。
等他俩换完衣服出来,刚好站在滑雪场侧门的阶梯处等着高典他们下山,俞津杨才惊觉时间过得这么快,这授课时间确实远超出了教练课时的标准。
他突然又觉得这五百该给,可不等他说话,李映桥却靠在下山台阶的栏杆上,胳膊肘闲适地挂在那,手指头还在栏杆上漫无目的地像个小人似的走着路,走到一半,她表情也像是在掂量什么,突然抬头和他笑着说:“钱我就不要了,喵,你答应我一个小要求吧。”
夜沉沉压着整片山,丰潭山上风也很大,呼啸而为,肆意地摇曳着婆娑的树影,搅得天地混沌。今晚连月亮都没出来,唯独雪场门口一盏青柑桔色的小路灯茕茕孑立着,让两人的剪影在憧憧树影下温存着。
毫无预兆的,俞津杨很快连那点光亮也看不见了,眼前是一片纯粹、凝固、温暖的黑色。
任由那片青柑桔色的光晕,模糊他的眼睛,他的脸被她捧住,一步步被她牵引着,走进那片克制而又悸动的黑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