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接到电话,要去医院看妈妈,可是宝宝没有人管,只好带上一起。
太平间里真冷啊,爸爸担心宝宝生病,脱下衣服裹住宝宝,外套宽宽大大,连同宝宝的小脑袋也一起罩了进去。
黑漆漆什么都看不清,宝宝觉得是在玩游戏,就像以前玩捉迷藏,钻进爸爸妈妈的衣帽间躲起来那样,他在衣服里挣啊挣,终于找出缝隙,看到一点儿光亮。
惨白灯光下,爸爸站在一块白布前。
“我只能看见白布,后来我才明白,白布下面是妈妈。”
以前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明明没有什么心理创伤,生活环境也并不压抑,叔叔那么爱他,从不逼迫他做不喜欢的事,他为什么会生病。
原来是这样,不是没有阴影,他只是忘了。
亲人离世成了一场慢性病,大脑为了自保选择遗忘,身体却牢牢记住,像是种子落地,在暗处滋长,腐烂,恶化。
这是他应得的,他本来可以留住父亲,可是没有,他没做到。
林乐乐一直在发抖,像是被扔进暴雪后的旷野,可季节明明已经进入夏天,这里又常年无人,潮湿闷热,怎么会冷呢?
他想抱住张蓬,取取暖,可距离张蓬越近抖得越厉害,才发现原来不是冷,他只是太害怕了,他在害怕张蓬。
张蓬从始至终没吵没闹,更没因为过去的事想要跟张铎拼个你死我活,他只是声音和缓,甚至堪称温柔地,给林乐乐讲小时候的事。
“我以为只在那间很冷的屋子待了一会儿,不是的,我们停留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受不了开始哭,爸爸才走过来抱我。”
“可是我太不懂事了,那里又冷又黑,我害怕,我跟爸爸说我要找妈妈,爸爸带我出去,他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你妈妈。”
“我从外套里钻出来,跟在爸爸身后,我看他上了楼梯,往上走,我也跟着上去,但是楼梯太高太长了,我每一级台阶都要上半天,爸爸步子迈太大,一转弯就看不见了,但我知道他就在前面,我不停走不停走,走累了就爬,爬着歇够了,再走,一直到台阶不见了,尽头有一扇门打开。”
“我走进去,看见爸爸站在远处,一动不动。”
“我想叫他,可是风好大啊,我一张嘴灌了一嘴的风。”
“然后我就看见……爸爸跳了下去。”
“我跑过去的时候才看到,那里还有一层台阶,太高了,别说爬,我伸手都够不到。”
“那里靠近墙,风小了一点儿,我拼命喊爸爸,喊了好久好久,可是他听不到了,他再也听不到了。”
“都怪我,都是因为我,如果我第一声喊出来,他心里舍不得我,就不会死了。”
张蓬抬起头看着林乐乐,血和眼泪混在脸上,像是死不瞑目的鬼:“有时候人想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当时觉得绝望了,活不下去了,可是只要一个锚点,一点儿希望,或者一句话,就能把这个念头忘掉。”
“以前……以前我听到叔叔公司里的人说我是拖累,说叔叔养了我二十年,以后还要继续养,他这辈子会被我拖垮,那时候我就想,我确实是,我只会带来麻烦,没有我所有人都能过得更好,只有我死了,叔叔才能真正开心起来,可是有一天叔叔说,他想去游乐场玩,但是他年纪大了,一个人去会难为情,问我能不能陪他,我想,那就去过游乐场再死也没关系吧?然后我就遇见了你……”
林乐乐扑上去想抱他,才发现两只手还铐在一起,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办不到,只能哭着说:“你怎么会是拖累呢?张叔叔对你可骄傲了,我之前跟他公司的员工聊天,有老员工说,当初你十三岁考上大学,张叔叔见人就说,还连请员工吃了好几天饭,你是他最骄傲的孩子。”
张蓬像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仍在不急不缓地说下去:“我喜欢你,想接近你,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想留住一个人,以前别人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别人,我喜欢自己待着,或者跟叔叔待在一起,直到认识了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没关系的,人和人不是一定要谈恋爱,能守在身边已经是最大的恩赐,可是……我还是让你陷入了危险,是我把你连累到现在这种境地。”
林乐乐靠在他身上,摇头否定:“你没有连累我,是张铎绑架了我们,我们两个都是张铎害的,跟你没有关系,我们该想的是让他付出代价,而不是指责无辜的人,你什么都没做错,张蓬你醒醒好不好。”
“是啊,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张蓬笑了笑:“乐乐,他来找我也好,他不来,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就算知道了,也不知该去哪儿找他。”
林乐乐听出不对,起身看着张蓬,说道:“张蓬,你要干什么,别做傻事,不是你告诉我等着就好了吗?叔叔和白先生会来救我们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算话的,我对你说过的话都会做到,”张蓬道:“乐乐你就好好等着,不要出去,会有人来救你,也许是白先生,也许是警察,一定会的。”
林乐乐听他话锋不对,心中不安,问道:“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