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全然因着好奇,他的婚事姑且由不得他作主,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但谢珩却抬头看浮云移影,凝神细思。
“不必勉强回答,我就是好奇而已。”沈昭下意识反应,她这个问题定然是冒犯到他,毕竟是他的隐私。
“我从未想过。”谢珩开口道,他无声的时候竟真在斟酌她的问询,“不过我觉得一人足矣,与人相处不在数量更在质量,夫妻之间亦然,三妻四妾虽看上去家宅兴盛,但到底人多事杂,何况能尽心尽意待一人,尚还常有亏欠,更遑论这么多人,总有所不及,所以,于我而言...”
他转身面对沈昭,迎上她的眼眸,认真道:“不纳偏房,不置妾室。”
耳畔的青丝经风吹向他的方向。
红稠下的银铃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广袖垂落虽沾着水渍,却如他的心一般,似裁净的云,不染纤尘。
他如此郑重诚恳,哪怕此话不是对她而言,亦让她恍惚间乱了神。
沈昭的心漏跳了一拍。
冷风徐徐,吹散她脸上的薄红。
未久,她开玩笑道:“那祖母和母亲得急死了,祖母可时不时在我耳畔念叨,想早日看谢家有后呢。”
以谢珩所处时代,他能说出此话,有这份心意,便也难得,但最终仍要看他是否践诺了。
沈昭很好奇,谢珩能否日后扛得住他家族里的压力。
“嗯,我自有考量。”她本是玩笑话,但谢珩竟如此认真,倒叫她有些不自在了。
此刻,住持讲完经学,正由慧能引着去见李玥一行,李玥先遣人来唤他们一同入内。
屋内,茶果放在一旁桌子上,四人在蒲团上围坐,虽然他们几个此意并非如此,但架不住寺里的人热情相迎,住持带着他们一起习读经文。
沈昭讨巧地选在李玥身后第二排的位置,谢珩在右同她紧邻。
若单单让她如此坐着,倒也能坐些时辰,但那密密麻麻的经文,看得她头疼,住持的唱诵虽然抑扬顿挫,满含敬意。
但高峻嗓门大,他絮絮叨叨,比念经还像念经,她努力维持着盘坐挺直脊背,强撑着眼皮,但头却越来越重。
但她又不敢在得道高僧面前失了礼数,只得藏于衣裙下,用手可劲地拧着自己,强忍困意。
谢珩偏过视线,看到昏昏欲睡的她,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的茶台上取了几个红彤彤的果子,以宽袖遮挡,用手一抛,果子滚落到沈昭身旁。
沈昭被他的好意吓住,原来好学生上课也有小动作,她抬眼确认住持心不在她们身上,果断藏于袖中,将果子塞进嘴里一个。
轻轻咬住,酸酸的汁水瞬间香溢满嘴,真提神醒脑,她一个接一个地将藏下的果子全吃了,比喝茶还要醒神。
住持知他们小辈性子活,坐不住,只领着吟诵一遍就作罢。
送走住持又在寺中用过斋饭后,天色渐晚。
沈昭目光落在桌上的果子,她之前在西市没见过这种野果,但酸中带一丝香甜,倒很符合老夫人的胃口。
之前给老夫人买的红橘本就不是应季水果,因着卖家放在家中地窖存放,才便宜卖了,早已下市。
她把慧能喊到一旁,问道:“小师傅,那桌上的野果可还有,我能否讨要些,带回家。”
慧能摇摇头,他也爱吃这果子,午膳时光吃果子就吃个半饱,把他最后一点私藏给他们了:“寺里倒是没了,可那果子树离这不远,就是路不好认,”他眼中闪着期待,“你若是不害怕,我带你去?瞧这天色,天黑之前我们应该能赶回来。”
李玥因着宫禁,不能太晚回宫,但他们同乘一辆马车来此,没道理让她们久等,沈昭问向慧能:“上次你出城的马车,最晚一班回城内是什么时辰?”
慧能拍拍胸脯:“来得及施主,哪怕你在寺里用完晚饭都来的及。”
“好,那等下你去同和我一道来的那几个公子小姐说...”
——
寺前的积水浅了许多,李玥和高峻上了马车,谢珩还在门口,并未上车。
慧能气喘吁吁地跑向他,眼神飘忽:“公子,刚才同你们一道来的女施主方才坐我们寺里的马车,先一步回府了,她走得匆忙,让我代为转达,你们早些回府吧。”
慧能两只小手交叠于身后,左右互搏,心里默念:这不算诳语、不算诳语,出家人不打诳语。
女施主只是走得晚了几个时辰罢了,她确是坐我们寺里车马回城的。
休整时,谢珩曾在后院里见过灵山寺的马厩,马车确并不停靠在其中,但若是送香客,自他们来此并未见过其他人,若是送菜,斋堂前青石板上被雨洗得干净,莫说菜叶子,连搬运送菜的车辙印都未见。
他并不揭穿,转身上了车:“好,谢过小师傅了。”
慧能心虚地望着马车渐去的影子,口中不停地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车内。
谢珩并未帮她扯谎,直言她还留在寺内。
李玥手中攥着锦帕:“瑾姐姐为何不同我们一道回去,她留在灵山寺可还有事?”
谢珩:“由长安至灵山寺的车马自酉初驶出城门,酉正到达,最末一班从灵山寺驶回长安的则是戌初,不会耽误回城。”
上车时,车檐落下的一滴雨正巧砸在他的薄唇上,清冷湿滑却被他的体温温热,瞬时将他拉回街巷那晚,凝在唇齿间的甜香久久不散,她却避了她三日,仅是感谢?
她在古槐树下难掩唇角的笑意既然不是高义信,又是为着谁。
是她在九州的旧识?
谢珩冷冷道:“她该还有要事,由她去吧。”
马车渐渐消失于视线中,慧能冲她招招手:“女施主,他们走了。”
沈昭探出脑袋,轻舒一口气。
慧能却弯腰,捂着肚子:“等等我,我去起止!”
他午时吃那酸果吃多了,腹中咕噜咕噜叫个不停。
“起止?你等等我,我不认路。”沈昭追在他身后,慧能直冲进去,她见这挂着[小净]匾额,闻到味道,大步迈开,才知他去了厕所,就站在连廊中等着。
不久,慧能理理僧袍,轻松地走出,不好意思说:“让女施主久等了。”
“无事,”沈昭白日在这寺中见东西各有一排寮房,进出来往之人并非全是寺中的僧人,此处依山傍水,宁静安逸,每日又有专车来往于城郊,她打听道:“院中的寮房可是专供香客居住,可有人在此长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