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耐心解释道:“寮房确实为香客准备,有的香客常年居于寺里,有些香客只短居一日,若施主有意,可来灵山寺修行或者作为功德主,便可久居,若是暂借,师傅定然会行个方便。”
沈昭了然,待国公府的事了后,她的茶叶之道若得以经营,便向寺院供些香火,定期给严母送些银钱,准备久居于此,她可不想回去面对严父,逢年过节回去一家吃个团圆饭,让严母放心便是。
两人各背一只竹筐,你一言我一语地往山上走去。
因着雨后湿热,山林里,草木茂盛,有些甚至没过沈昭膝下,慧能锃光瓦亮的小脑袋在丛中很显眼。
蛇虫鼠蚁冒出头,幸亏得慧能带路,他身子歪歪扭扭,一手扯着树枝向上攀,还不忘回头看着沈昭:“施主,这条路虽然难走,但都是师兄们清理出来的,每日会撒药粉,驱虫避害,你大可放心。”
沈昭拖着他的腿往上一举,自己的脚扎在泥地里,白色的绣鞋沾满了泥:“小师傅,你们寺庙里平时除了爬山,可还有其他活动?”
这小师傅人不大一点,整日吃素,怎的白净圆润得堪比年画娃娃,比路边的大石头还重。
慧能的腿像从地里拔出的小萝卜一样,在空中扑腾着:“女施主,并非慧能贪吃,实在是膳厅的王师兄做的饭菜太香了,有些香客就因着他的菜而专门入寺呢。”
他说着说着口水都要流出。
两人终于爬上最后一个坡,他抬手指向远处:“你瞧,就是那种果子。”
几颗野果树植于山坡上,红彤彤的果子经雨水冲洗透着晶莹的亮,叶子耷拉着,叶片上的水珠顺着叶脉而下。
两人寻了一个平滑的大石头将竹筐放下,两人一上一下,沈昭采高,慧能抓低,四手开动摘果。
摘秃两棵树后,沈昭拉住他白胖的小手:“等等,这山上还有其他果树么,现在天气热了,我们若都摘光了,吃不完岂不是浪费了。”
慧能抽出小手,并未停下:“嘻嘻,这漫山遍野的果树多了去了,这果子极易成活,今日我带你寻得算是最远的一片了。”
?
沈昭不敢置信:“你不是同我说会寻个近处。”
慧能用力拽下一只野果:“师兄弟们都不愿陪我来,好不容易有人作伴,我不得寻个最远的么,施主放心,不会耽误你回长安城的,阿弥陀佛。”
这小沙弥,沈昭让他帮忙给谢珩递话时本还心有一丝愧疚,岂料他还是个惯犯。
“咕噜噜-”慧能两条粗眉一皱,“我...我要起止。”话音还未落人捂着肚子跑远了。
阴云之下,惊雷乍现,风呼啸,云迁徙,大雨将至。
“下雨了,”李玥撩起车帷,风卷起雨滴将她的手打湿,她又缓缓放下手,“瑾姐姐她,自己留在寺中,真的没事?灵山寺回城的车马还需过几个时辰,届时路更不好走,我们回去接她吧。”
她定睛看着谢珩,似在征询他的想法。
沉闷的雷声在耳畔低吟,谢珩只道:“先送公主回宫为要事。”
——
“要下雨了,小师傅你快些。”沈昭遥望来时路,不由得加快手中动作。
半晌,仍未闻他的答话,她起身去寻,漫山青翠却不见那油亮的脑袋和僧袍。
“小师傅,慧能!”她对着空气大喊,四野空旷,只余她的声音在其中回荡。
一道惊雷在她头顶炸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从天而落,风卷起一旁慧能的小竹筐,红果洒了遍野,青红相映。
“慧能。”沈昭边喊边背起身上的竹筐,一手抄起小竹筐,顾不得捡拾,转身寻躲雨的地方。
来时路上经过一个山洞,慧能曾向她指明若是路遇大雨可以到此歇脚。
雨势汹汹,她的呼喊声淹没在旷野,想抬头再去寻他,眼前却被雨幕模糊了视线。
她奔着山洞方向跑去,被水打湿的泥土里深一脚浅一脚全是她的足迹。
用手扶着身侧的一根粗树枝借力,树枝上的一道碧影身形一扭,吐着信子攀咬上她的手腕,迅速缠上她的手臂。
沈昭用力甩了甩手腕,蛇却借势覆上她细嫩的脖颈,毒牙深深没入其中,留下两个乌紫的印记,脱口隐于山野中。
她踉跄着身子,顾不得细看身上的咬痕,兜兜转转,终是寻到了山洞的入口。
初极狭,渐开阔。洞壁渗着湿气,青苔在石隙间蜿蜒,山洞中还余着几堆烧尽的灰,周围放着大大小小几块石头,应是他们常在此休整。
她无力地放下背上的竹筐,身上愈发酸软,站在洞口向外张望,呼喊慧能的声音减弱,只有倾泻的大雨于她回应。
雨倾盆而下,湿风卷着腐叶腥气涌入鼻腔,山中很难视物。
沈昭扯下身上的披帛,在洞口寻了一只粗壮的枝干,费了半晌的功夫,将披帛绑于其上,寄希望慧能若寻路过来,能引他顺利找到洞口。
她全身湿透,本就软纱锦缎的衣料紧贴于身,却浑身却燥热难耐,只觉身上又重又沉,扯都扯不散。
火石和堆砌如山的干柴,整整齐齐摆放在洞内,驱蛇的药粉四撒于墙角,旁边还有几套干索的蓑衣,应是常上山的寺中人备下。
火,若是洞内有光亮,肯定能吸引来往人的注意。
她轻甩手上的水渍,堆好干柴,用打火石试着打火,在第五次刮擦火石时,她的指节已蹭出淡痕,额上沁了一层薄汗和雨水融在一起。
细小的火星溅落在干柴之上,转瞬即灭。
沈昭卸力地跪在一旁,果然荒野求生不是易事,她起身摸向洞口,却还未见慧能的身影,他在山中迷路了?
她堪堪挺直身子,准备去寻慧能时,眼前的草丛猛地抖动,一个黑影被大雨冲洗,看不真切。
慧能穿着僧袍,肯定不会是他。
沈昭踉跄着退后几步,抓起一旁的木棍,举在身前,警戒防备,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
心在胸腔内有力地跳动,雨幕隔绝喧闹,她清晰听到自己慌乱又沉重的呼吸声。
黑影渐进,她用力握着木棍,手却轻轻颤动,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人从雨幕中向她走来,来得匆忙,他手里的伞被乱枝划破,幞头的两脚被雨打垂,浑身湿得透彻。
然眉骨下一双漆眸却极亮,像宝剑新淬的锋。
他站在洞口逆着光,一手执剑,淅沥沥的血水顺着剑锋而落,衣摆下的水痕蜿蜒如蛇,一路迤逦,融进沈昭身下的水洼中。
是谢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