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吗?”
殷鹤笑,又重复:“我是谁?”
戚韩真皱眉:“殷鹤,你到底怎么了?”
“是啊……到底怎么了。”依恋地蹭蹭戚韩真脸颊,他问,“殷鹤到底怎么了?”
“殷鹤……”话音戛然而止,不耐的表情转为空白,戚韩真愣在原地,眼珠都无法转动,“殷鹤……殷鹤……殷鹤他……”
一遍遍地重复名字,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耳边声音又长又缓,翘起的尾音像人鱼的尾巴,湿淋淋扫过耳朵留下清凉的水渍,又钻进大脑哼唱海妖魅惑的歌。
“说呀……他怎么了?”
腥湿的海风扑面,海鸥一声高鸣,戚韩真手中漂亮的贝壳坠落岩石地面摔了个粉碎。
“……他死了。”
海水铺天盖地袭来,戚韩真站在世界中心的孤岛,黑云阴沉沉压下,四周是比墨色更深的海水,一口口吞噬氧气。戚韩真脸上血色飞快褪去,喉头咸腥苦涩,疼痛得像要裂开。他掐住自己脖子弯腰狂呕,源源不断的海水带着海藻被吐出。
还是疼,有东西卡在喉咙里,不是海水也不是海藻,有东西要从身体分裂出来。
“真真……”
后背陡然变重,温暖体温包围了他,柔柔圈着他脖子,那人亲吻他的耳垂,呼出的热气拂过半张脸,语气缱绻温柔,吐出的话语却令人遍体生凉。
他又重复一遍:“真真,我已经死了。”
像被人活生生割开了喉咙,血腥味的剧痛。戚韩真眼前一片殷红,喉头收缩,他吐出了一大滩黑泥。
大片墨色之中,一白羽夹杂其中。
戚韩真满头大汗,身体力气全部被抽干,晃荡着跪了下来,他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呼吸,依旧无法获取丁点氧气。
他伸手,想抓住那只白羽,堪堪要触碰到之时天地却翻转,乌云和海水褪去,黑泥在眼前慢慢流淌,化成星云和宇宙,漂流融合有亿万年之久,最后汇成一条巨大的粘稠的河,包裹整颗星球。
于是他睁眼,看见了没有星星的夜空。
四肢冰凉,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手边是破碎的花盆和倒在泥里的铃兰花。他撑着地板站起身,衣柜好好地关着,里面的衣服整整齐齐,房间里没有任何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他又出现幻觉了。
站在原地呆滞片刻,他跪在地板上捧起花和土,找了个空碗将它们移植进去。手上沾满黑泥,戚韩真走到浴室打开水龙头,整间房子都静悄悄的,只有水流声空灵地回响。
戚韩真忽然感到头昏脑胀,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地震了?
他呆愣在原地,眼前一阵发白,再回过神来时水龙头里的水变成了冰,一根根尖锐的冰锥划破肌肤,疼痛传达身体每处神经戚韩真才慢半拍收回手,可是鲜血已经把整个洗手池染红了。
他盯着里面一朵朵蔓延绽放的血花,喉咙又开始泛酸,干呕许久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冷汗打湿了眉毛,脑袋也晕乎乎的。
他撑着洗手台边缘闭上眼,等待世界停止摇晃。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一分钟,也可能一个世纪,感官终于回归平衡。
他再次睁眼,洗手池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再抬头,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目光空洞,一副命不久矣的肺痨鬼模样。他重新打开水龙头,接一捧清水洗脸。洗完再重新抬头,镜子里却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世界又开始旋转,有人附在他耳边说话,一遍遍叫他“真真”。声音来源不固定,上一秒在耳边下一秒又在几米开外,一会温柔似水一会又阴狠怨毒。
戚韩真捂住耳朵,镜子里又出现黑影。
他没有脸,戚韩真却知道他是谁。他强忍着流泪的冲动,闭上眼一拳砸向镜面,黑影的脸随着镜面碎成好几块。
他没有消失,他睁开眼睛,是两个血洞,源源不断的血泪从那里流淌而下。他张嘴,里面一片空白,没有舌头也没有牙齿。
他问:“为什么要丢下我?”
戚韩真收回手,肉里藏着细小的的玻璃碎片闪着光。血流过那些光,将它们打湿,然后滴滴嗒嗒落下,在瓷白的地砖上留下刺眼的痕迹。
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总之戚韩真低下了头。
“对不起。”
黑影并没有理会他的道歉,仍是一遍遍重复着。戚韩真没抬头也没再听,推开浴室门冲回卧室,用被子把自己兜头罩住。
手上的血把被褥染上红印,他没管,抖着嘴唇安静地流眼泪,像怕被谁发现。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小声的啜泣在黑暗中回荡。
窗户没关,殷鹤坐在窗台上。这里是三十层,底下乱七八糟的光芒混成一片不分彼此,车水马龙喧嚣声响全都像另一个世界遥不可及。抬头看天空,一辈子都摸不着的云和月也在安静地瞧着他。
天上地下互不打扰,向上向下都不得自由。
晚风轻过撩起窗纱,柔柔擦过殷鹤面颊,将他带回人间。他轻叹一口气收回目光,飘到床上那团鼓包旁,隔着被子抱住里面哭得一颤一颤的人。
“没关系。”
“没关系。”
“他不会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