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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清楚些!”宋思禮捉紧宋思敏放在台面上的手腕问。
宋思敏向对面示意了一眼,罗以山便将一早预备好的材料递到宋思禮手上。
同时他开口,“其实我做杂志之前是在电视台做监制的,曾经制作过一套专题节目,是跟踪报导二十几年前轰动全港的男童被绑架案。”
“当年宋氏集团还未站稳脚跟,需要一个机会令企业深入民心。宋老板,即是已经去世的宋老爷,他觉得绑架案的热度够高,于是主动联络电视台,说愿意冠名赞助所有制作费用,换取在节目中为集团产品打广告的时间。”
“其实制作当年那辑报道,我们整队人压力都很大,又要抓收视又要留意观众的反应,最主要是,还要同时间应付警方。后来警方以报道出街可能会刺激绑匪、对男童......即是你,的性命有威胁为理由,向电视台施压叫停止报道。加上来自观众的投诉也越来越多,再三衡量之下,电视台觉得继续做下去弊大于利,就决定结束。”
“但是宋老爷不舍得失去这么好的宣传机会,所以他不惜加大赞助费极力游说。但从节目本身来讲,当时绑匪同警方双方状态胶着,警方查案进度缓慢,连你是否还在生存状态都无法验证,其实缺乏继续报道下去的资料。宋老爷听说之后,就保证说只要我们肯坚持下去,他愿加大赞助。”
“当天夜晚,电视台就收到一位自称是在内地做生意的男人的电话,叫我们帮忙联络你妈妈,说他愿意帮忙筹赎金,但条件是,叫你妈妈作陪。他愿意按天算,也愿意按小时计,任你妈妈选择。”
宋思禮没言语,他听得恶心。
“站在个人角度,我当然不耻他的作为,趁你妈妈最彷徨无助的时候想占她便宜。但是站在监制的角度,我知道这件事一定会令节目更有噱头,于是我将他的提议在节目中公开,而他本人也一点都不介意。”
“观众看到之后当然对那个男人骂声一片啦,节目收视因此节节高升!而最辉煌点是,有宋老爷后来出来公开宣言,他愿无条件资助全额赎金,呼吁绑匪尽快放你平安归来。”
“一个渣滓,一个英雄,对比强烈。观众们的心最爱看什么,宋老爷确实拿捏得很准确。不得不讲,我也是凭当年这辑节目才晋升为金牌监制。但是如果叫我从道德良心的层面出发,我只能讲,我希望我当年有份帮忙制造出来的那个英雄能更纯粹一些。”
“真是他的主意?那所谓内地商人,是宋老爷安排出来,专门用来烘托自己的?”
罗以山示意他手中那沓资料,里面包括有多张照片。“这些照片都是当时你妈妈陪那个男人出去逛街游历的时候被我们拍下的,你妈妈当时并不知道我们有在跟拍。我们跟足一日,夜晚在酒店门口拍到你妈妈同那富商当街争执拉扯,因为他想你妈妈陪他进酒店,而你妈妈不肯,那富商于是放狠话,说一分钱都不会资助。”
“宋老爷......不知从何处知道我们拍过这些,提议我们放进节目中播出。是我同电视台高层衡量过,担心播出之后节目会被观众联合声讨才没通过。”
“是吗?”宋思禮的脸色已经铁青,“既然这么有职业道德,为何前不久你们又想将当年的照片拿出来炒作故事?你改做杂志总编了需要一个够劲爆的故事帮忙卖纸吗?”
“小宋生,其实我离开电视台很多年了。我的确是杂志总编,但总编之上还有其他高层,能直接左右每篇题目做与不做。实不相瞒,秦爷出面撤下的那篇故事,里面所用的信息同照片都不是我提供的。”
“至于是不是有其他当年曾经在电视台见过这批相的人透露出去的,又或者,是另外的有心人提供资料,甚至主动邀请杂志社出这期故事的,那就需要小宋生你再去查证了。”
罗以山得到宋思敏眼神许可,起身先离开餐厅。宋思敏又将手机递给宋思禮看,那上面是另外几张照片,拍摄于宋家的书房桌面。
“你应该知道的,阿爸过世之后,他原来的书房就是大哥在用。”
宋思禮见到照片上的文件记录的是一份保密协议,甲方愿支付乙方一笔雇佣费,请乙方以商人身份履约。乙方须对雇主、受雇身份与行事过程完全保密。
甲方签署人是为宋家打工多年的管家庆叔。
庆叔当然不是甲方。他既是宋家的心腹,也是宋老爷的门面。
宋思敏痴痴地盯着餐桌上的台布,自嘲地笑起,“回望我在宋家生活的这些年,实在不懂我从小到大都在憎恨些什么,总是好似满腔怒气无处发泄。所以我过得不开心,也不甘心,我认定一定有个人欠了我。过去我认为欠我的那个是在我生日那天过世的女仔,而至从你同你阿妈进宋家之后,我就认定欠我的人是你。”
“到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最怨恨的人是阿爸,欠我最多的也是阿爸。”
“我是宋思敏,堂堂宋家二小姐,宋氏集团太子女。人人见我光耀非常,最亲的人却情愿将我扔进泥泞之中。”
她眼尾发红,抬头看向身旁,“阿禮!我现在不恨你了。其实你不是加入宋家,你是与我一同陷进这片泥沼。”
再精密的仪器都预测不出天气的变化无常。
今日一早还是风清气朗,到中午的时候就已经乌云密布,整片天空压得很低。
陈吉士走到铺头外面,昂首望天,发觉太阳还未完全被隐去,更似是被一团团云簇拥住,彼此争夺着位置。
天有异像,多是世间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