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习惯了。”
郑淇已是第三遍重复这句话,语气格外认真。
何昱一声冷笑,低头把一个石子扔向湖水,激起咕咚一声沉闷的水花,一圈圈波纹在灯塔映照的潋滟光色里荡漾开来。
回应他的是肩上被人用手指弹了弹。
何昱无视自己突然变得敏感的左肩,瓮声瓮气,“犯得着跟我反复强调那么多次?复读机?”
郑淇无奈了,“这不是让你别紧张吗?”
“紧张什么,我什么时候紧张了?”一股无名火在心头陡然窜升,直把人的神经炙烤到滚烫,叫人只想不管不顾要发泄什么。
“习惯了?说得轻巧,有没有习惯你最清楚。”
措不及防地被泼了一脑袋的怒火,郑淇慌了手脚,仓促间想要揽住他的肩。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生气,算我说错话了。”
伸出去的手被人避过,那人愤然站起,语气压抑又撕心裂肺。
“错错错,你错哪儿了你告诉我!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退让,什么都可以忍着是吧,真大度。”何昱一把揪起那人的衣领,各自可以看见对方脸上的每一寸细节,无论是怔忡还是暴怒。
平静的伪装被一把撕下,只剩下横冲直撞的悲伤和愤怒。
说不清这情绪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许久,何昱松开手。
他抓起一把石头往静谧的水面上狠狠扔去,湖水动荡不堪地噼里啪啦炸开水花。
他自己的日子就过成这狗屎样,他还能怎么想?
紧张谁?
连徐岱儒出柜都不带让他紧张的。
所有思绪已经在混乱的感情下缠成了一锅粥,喉头像是被人攥住,干涩的喉咙被无形的气流堵住,令人窒息。
随着方才那通话砸下,林后岸边,沉默让氛围更显得死寂。
他死死盯着沉沉的湖,脑子一阵发嗡,不明白自己突如其来的脾气是怎么回事,郑淇像簇火星,随时能够不经意间引燃他,每每都是一地狼藉。
郑淇愕然看着何昱紧紧绷成一条锋利直线的侧脸。
“你……”
这话却始终落不下第二个字。
两人像木头桩似的看着黑色的湖水,仿佛上面有什么神秘的波纹能把人的目光吸进去,没入幽暗的深渊。
远方的对岸有人声喧哗,烟花灿烂,砰砰地开在夜幕里,将两人沉静的脸照亮。
郑淇总觉得自己在那灿烂如白昼的一刻看见了身边人满脸的迷茫。
无声地,他们可能坐了五分钟,也可能坐了半个小时,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动。
“我困了。”黑暗里,是何昱沙哑的嗓音。
身边事窸窸窣窣的动静,郑淇回过神,跟着要把自己撑起,酸麻的腿却让他险些跌了回去。
他皱着眉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在地上缓着这酸劲。
却听头顶一个平静的声音,“算了,咱俩谁都不用可怜谁,少在这无病呻吟。”
那来自暗处的声音顿了顿,又道:“没说你,我说我自己矫情。”
他正想弯腰提起外卖袋,袖子被人拉住。
“嗯?”何昱被扯着衣服,总算给了一旁一直没说话的人一眼,无端地,被大喜大怒将情绪洗劫一空的心里有些紧张。
就听黑暗里那人叹了口气,“腿麻了,拉我一把。”
刚想嘲讽让人别老动手动脚的何昱无言,反手用力抓住他的胳膊,粗暴地一扯,把人跟拔萝卜似的提溜起来。
“哎哎,我腿真的麻,别扯别扯,让我缓一缓。”
待郑淇踉跄着站起身,何昱把他往树边一推让他扶着树,便松手去捣鼓外卖袋。
郑淇能感觉到对方现在不大想搭理他,也许是在尴尬之前那番话,也许只是没心情再开口,但他闲不住嘴碎。
“说了我那么多,那你以前的同学朋友怎么样?”
“不是一路人。”
“邱永明那种?”
“他某些方面也挺烦的,也就赵远程这种受得了他。”
“赵远程他是跟大部分人都聊得来,心大,咋咋呼呼。”郑淇笑道,“所以你也不讨厌他。”
何昱磨蹭半天,把袋口一收,没接他的话,算是默认。
两人走回公路上,还是一片萧条的街道,连路灯都比其他地方少太多,四面的黑暗像是随时能冲出潜伏在深处的鬼怪。
吃饭前来这儿时没觉得,待何昱一个人去街对面垃圾桶扔垃圾,而郑淇一人在原地打车的时候,那种寒意顺着后脊往上爬的感受就有些明显了。
“你看恐怖片吗?”郑淇摸了摸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
何昱一愣,半天想不明白这人怎么能若无其事地拐了脑回路。
“看,你想去看电影?”
“不是。”郑淇摇摇头,又迟疑着点点头,“现在看电影也行。不是说这个,你没觉得这里特别吓人吗?大半夜,荒郊野岭,我现在一脑袋恐怖电影桥段。你以前就一个人天天跑这儿来?!”
何昱原本冷着的表情也撑不下去了,忍不住问:“你怕鬼?”
尽管前胸后背都是凉飕飕的寒意,但郑淇还是矜持道:“不怕,主要是这样的环境给我太多联想。”
“嗯,那就是很怕。”
郑淇无法反驳,这里确实太偏僻,打车软件给他们揽了辆几公里开外的车,这期间还有大小不断的红绿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地铁站更是得徒步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