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出又如何?”林鸣脊背绷如拉满的弓弦,右足后撤半步,拳势已成。
“今日便是拼上性命,你也休想踏出这宅院半步。”
“若为罗征衣,恕难相让。”满庭芳衣袂翻飞间已近在咫尺,“若为陈雪曲,劝君莫要痴妄。”
恨意从痴妄二字蔓延。
林鸣愤恨地瞪去,月光下,眼中血丝密布。这些个道士都是一丘之貉,表妹死了也不打算放过她,都是为了钱财要她魂飞魄散。
忽然幽香拂面,那袭黑袍已贴在他身侧。
冰凉的吐息掠过耳畔:“我不取你性命。”
玉指轻点他肘关节,“但打残了你,倒也不难。”
瞬间落败,林鸣浑身力道溃散,“还请天师垂怜,表妹终究……终究是个苦命人。”
“着实可怜。”满庭芳讥诮道:“但这话不该从你一个姓林的人口中说出,也不该因着这份可怜,就能抹去她杀人的罪孽。”
她抓着林鸣的领口,只是一甩,那人便如落叶被扔出院外。
布阵人深谙宅中厉鬼凶性,将锁魂阵眼藏于府邸命脉之处。
但满庭芳迈入此地时,早就感受到地脉深处传来的禁锢之力。
她掐指推算方位,站在枯叶覆盖的滴水檐下,蹲身的刹那,踩碎脚下石砖,一抹铜绿藏于碎石间。
“原来在此。“
双指如刀插入碎石,古钱突然暴起血光。
在经年累月的阴气滋养下,它竟有了一丝意识,化作血色锁链,顺着她皓腕缠绕而上。
金光与血芒撕扯间,她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忽然“铮”的一声,古钱在她掌心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坎离易位,震兑倒悬……”满庭芳划破指尖,以血凌空画出一道符文。
符文成型的刹那,正厅内阴风骤起。
满地碎木残片中,一道猩红阵法缓缓浮现。
七根浸透尸油的红线绷如弓弦,尽头连着七盏青铜灯盏,灯槽里黑红粘稠的油脂泛着诡异光泽。
满庭芳信手拈起一盏油灯,倾斜灯盏的瞬间,那半凝固的黑血竟如活物般扭曲挣扎,落地时爆发出刺目血光。
“嘭——嘭——”
接连七声爆响,青铜灯盏逐一炸裂。
绷直的红线寸寸崩断,整座林府积蓄多年的鬼气如困兽出笼,冲天而起。
狐七瞪圆了眼睛:“这就……破了?”
满庭芳拂去掌心血渣:“不然呢?”
锁魂阵这等阴毒阵法,布设时需慎之又慎,稍有不慎便会遭反噬。
但破阵之法,却简单得近乎残忍。
“不可能!”狐七异常坚决,“这锁魂阵分明……”
满庭芳轻笑道:“为何不会?我可活了四百年。”
狐七猛地后退半步。
她也是妖,却能在林家来去自如。
“你真是妖?”
满庭芳唇角微勾:“半妖……也是妖。”
踏出老宅门槛时,她头也不回地吩咐:“找个地方等我。”背影很快融进浓稠夜色中。
次日深夜,满庭芳带着林赦和那副新掘的棺椁重返老宅。
不到一炷香时间,她便仓皇逃出。
不多时,宅内骤然响起凄厉鬼啸与撕心裂肺的求饶声。
三更时分,更夫被这惨叫声惊得铜锣坠地,连滚带爬地逃往县衙报官。
第三日清晨,县衙告示栏贴出一张桑皮纸通缉令,朱红官印下赫然绘着满庭芳的画像:“缉拿妖道满庭芳,擅启阴棺,谋财害命。”
据传林赦死状可怖,他跪在陈雪曲闺房中央,浑身血肉被啃噬殆尽,只剩一副森森白骨。
这桩离奇命案引得百姓纷纷围观,告示栏前俱是来看这恶人面貌之人。
白鹤梦跟着乔装改扮的满庭芳离开,开低声问道:“姐姐为何要杀林赦?”
满庭芳摩挲着颈间冰凉的玉葫芦:“陈雪曲要报仇,我不过是把仇人送到她面前。”
化作人形的狐七扯了扯她的衣袖:“你的意思是,林赦也是凶手?”
“当年陈雪曲扶灵回乡,本该由林赦陪同。”满庭芳压低声音,“偏偏归途时他『病』在半路,晚了半日才回城。至于林鸣装疯……”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真是因为承受不住心上人的死讯?”
狐七气愤道:“可陈雪曲根本不知道林赦参与其中!你这不是害了条无辜性命?”
满庭芳突然掐住狐七肉嘟嘟的脸颊:“小傻子,你真当陈雪曲不知道仇人是谁?”
“疼疼疼!”狐七挣脱她的魔爪,“那她现在……真的去投胎了?”
“谁知道呢?”庭芳轻笑翻身上马,顺手将狐七拎上马背,
“死亡并非终结,他们会在地府相遇。”
马蹄声渐远,只余告示栏前议论纷纷的百姓。谁也没注意到,那张通缉令的画像上,女子的眼睛忽然一转。
疾驰半日,见着官道旁的一个茶棚,卷起的黄尘在茶棚前簌簌落地。
狐七许久未尝人间烟火,一个箭步窜到灶台前,早将赌气之事抛诸脑后:“店家,阳春面一碗,另切一斤牛肉!”
店家爽朗笑道:“小公子这般身量,莫不是要把老汉的牛肉包圆了?您先坐,我去后厨瞧瞧。”
话音未落,四下响起此起彼伏的呛咳声。
几个就着咸菜啃馍的汉子瞪圆了眼,却见那锦衣小童已大马金刀坐上条凳,正提着粗陶壶斟茶。
众人这才发现,茶棚外还立着个系缰绳的青衣女子。待她转身走来,满座皆惊——
众人扭头看去,身服青碧之衣的女子正俯身系缰绳,泼墨般的长发披散后背,待到她扭身走来,众人皆是一惊。
她像雪山之巅不染尘埃的新雪,清冷彻骨;又如初春消融的溪水,面有肉感而柔和,却没有冗余带来的稚嫩;更似晴夜洒落的月华,举手投足间自带一段清辉。
偏生眼尾那抹慵懒,又添几分人间烟火气。
只可惜已二十好几,必该有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