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弘致离开别院不多时,元珵的院子便吵嚷起来,女侍小厮乱成一团,柳荷柳莲亲自守在寝室内,元珵拎着柄长剑一路往正门横冲直撞。
守在别院门口的侍卫跪成一片,人墙似的,拦住他的去路:“殿下,陛下未有旨意,您不能出去。”
元珵将手中长剑往离他最近的一个颈上一横,冷笑道:“你们倒是好忠心,只是这么多高手,竟拦不住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匹夫吗!还是我父皇下过什么密旨,告诉你们若有人行刺我夫妇二人,只管放人进来?”
一滴冷汗落在剑上,叫刃口劈成两半儿,那个被剑抵着的侍卫跪得笔直:“属下请殿下明示。”
寒光一闪,那侍卫的颈上现出一道极细的血痕,血渗出皮肉,没入甲胄之下。元珵咬牙切齿:“郑弘致那老匹夫携利刃而来,你们不拦,由他闯进正堂,刺伤了皇子妃,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是想说你们没听见吗?”
那些侍卫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最后还是为首的那个重重磕下头去:“属下未曾听见。”
“此事日后自然有跟你们算账的时候,”元珵冷哼一声,将横在那侍卫颈侧的长剑移开,“现下皇子妃身受重伤性命垂危,我要亲自出去请大夫,谁敢拦,我剥了他的皮。”
为首的那侍卫依旧跪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殿下,别院中自有陛下给的圣手,您……”
“圣手?皇子妃身份尊贵,怎能由男子看诊?”元珵见眼前人墙没有挪动的意思,便绕到为首的侍卫身后,将手中长剑倒手,剑尖朝下,直直刺进他的小腿。
那侍卫身子一颤,牙关紧咬,却仍不肯动。血沿着砖石的缝隙蜿蜒漫开,状似棋盘染血。
那侍卫伤了腿跪不稳,元珵一脚踹到他胸口,终于将身前的人墙豁开一道容他通过的口子,抬步便走:“现下你可以去寻圣手替你治伤了。”
这些侍卫守在元珵这儿也有一两年了,阴阳怪气听过不少,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声色俱厉的模样,一时没人敢再拦,只能由他闯出了门。
约摸半个时辰,元珵已带着两个背着药箱的女子赶了回来,另有三个老翁跟在身后。
内院,只见寝室内一盆连着一盆的血水端出来,女侍小厮都晓得自家殿下发了好大的火,乌泱泱跪了一院子,生怕这没人亲眼见着的祸事落在自个儿头上。
寝室内放下层层床帐,除了陪在里头的柳莲和元珵,没人知道里面的情形。
床帐内,榻上支着小案,孟冬辞靠着凭几,正跟元珵对弈。
柳莲手里拎着只半死的鸡,正将血一滴一滴往铜盆里滴。
“娘子这局眼看着要输,怎么忽然转危为安了?”元珵拭掉额角的汗:“莲姨你快给我瞧瞧,我现下是不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柳莲抖抖手上的鸡毛,伸头看了一眼,笑:“我可不懂棋,只觉得皇子妃这出声东击西着实厉害。”
孟冬辞落下手中的棋子,偏头朝柳莲笑笑,转而问元珵:“你带那两个姑娘回来的时候,可叫那些侍卫瞧见了?”
元珵知道此局自己已无胜算,便撂开手往后一靠:“瞧见了,我骑马在城中跑了两条街才绕路去的郑弘致家,还是走的角门,这两个女侍是郑家签过死契的家生子,可信,柳姨这会儿正在后屋请她们饮茶,这出戏定然做得天衣无缝。”
孟冬辞摇头:“这才只是第一局,莫要高兴得太早。”
元珵将已放至温凉的一盏茶递向孟冬辞,又问:“只是既不能叫男子给娘子看诊,为何又要领着那三个老郎中回来,那虽是城中圣手,却不归咱们把控。”
“这个年岁的老郎中大多都有自己的医馆,医馆内人员往来众多,叫他们亲眼见了血,再经他们的口往外一传,这戏能做得真些,这是其一,”孟冬辞接过茶盏,觉得茶没放凉,便搁下没饮,接着说道,“其二,前头答应过你,要设计请个郎中来替你诊脉,今日是个好机会,若真诊出你中过毒,与我受伤之事一并传出去,对后头的那一局有利。”
元珵先是一怔,复又垂眼,小声嘟囔了一句:“娘子这样,日后我可不舍得你走了。”
这句孟冬辞听得分明,却只当没听见,接上方才的话头:“此事现下应已传到你父皇那儿了,你差不多也要入宫了。”
元珵闻言,便立时抬手卸了发冠,问:“这就去吗?”
孟冬辞往窗外看了眼日头,说:“再等片刻,等到午时中。”
柳莲把手边被鸡血染红的水端到床帐外,又换上个新的铜盆,插话问:“为何要午时中?”
“今儿腊八,街上人不会少,午时中会更热闹。”
说话间,元珵已解去外袍,换上一身单薄素衣,他的发丝生来便微卷,如今卸了发冠只以玉簪半束,披落肩头的发丝懂事地分出些许,遮去刀锋似的长眉,倒将那双眼尾略垂的眸子衬得比往常更具笑意。
逆着日光瞧,倒很有些琼林玉树、君子如竹的意味。
意识到自己这片刻失神着实不该,孟冬辞强迫自己别开眼,接道:“殿下此番入宫,越多人瞧见越好。”
柳莲又问:“那三个老郎中是要等殿下回来再送回去吗?”
孟冬辞垂眼思忖片刻,复摇头:“不,莲姨,这盆血水端出去后,床帐前加个屏风,只说我已无性命之危,殿下因怒急攻心略有不适,请他们进来为殿下搭个脉。”
三个老郎中轮流搭了脉。
孟冬辞听见其中一个问:“老朽观殿下面色苍白无华,形容略显瘦削,日常饮食可有逐渐缩少?”
元珵答:“并未。”
“夜里是否多梦?可能安寝至天明?”
元珵又答:“不多梦,偶尔叫旧事魇住,但不过寥寥,大多能安寝。”
外头一时只能听见衣袖翻动的摩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