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辞的目光落在元珵奉给他的那盏热茶上,半晌才开口:“你常说冷茶伤身,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将茶放冷了才喝?”
元珵摇头。
“我娘最喜饮茶,那天刚得着些难得的好茶,水匪闯进家中时,她正拉着我坐在天井下煮茶,倒了两盏叫我尝,”孟冬辞指尖轻轻划过茶盏的边缘,手控制不住地抖,“水匪一刀砍过来,她扑身护住我,那刀正砍在她颈上,茶盏里映出的满月被血溅碎了……大约是为了取乐,水匪将那盏混着她血的茶灌给了我,捏着我的鼻子叫我咽了……”
“别说了,”元珵一把握住孟冬辞的手,打断她,“是我多事,你原可以编句什么搪塞我的。”
“多年已过,我已能释然,”孟冬辞抽回手,垂下眼,“只是往后但凡没冷透的茶,我喝着总有血腥味。”
元珵闻言,悄悄将方才斟给她的茶稍推远了些,问:“那时你多大?”
“九岁。”
“九岁?巧了,我也是九岁被丢进这里的,”元珵垂首摆弄自己腰间嵌了碧玺的带扣,声音轻缓,“只是我与母亲没缘分,打记事就没见过她。”
孟冬辞曾查过他,那时便对元珵过于简单的生平起过疑,因而问:“元戎没跟你提过此事,但皇宫人多口杂,从小到大都没人跟你提过你母亲?”
“没搬到别院前,我住的殿宇也很偏,平时周边没什么人,柳姨说,我父皇下过明旨不许人议论此事,早些年还为此重刑处置过好些宫人,”元珵捏住自己右手的手腕,“柳姨莲姨告诉你了罢,曾有很多人因我而死。”
孟冬辞顺口接道:“你倒是几年如一日的不自谦。”
元珵原以为能得着一两句宽慰,闻言一怔:“……什么?”
“重刑的命令是你下的?还是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孟冬辞声音并不大,话里却很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你不蠢,也不草包,心里一定有过一些猜想,只是你不愿相信你母亲的旧事或与你父皇有关,就如同你分明清楚这所有事的源头都是你父皇,却要将那些人的死归咎于自己,可你背下这些人命,就能阻止他吗?元珵,你该清楚,嗜杀之人的本性,是无法改变的。”
元珵少见的没有立刻接话,半晌才又开口:“我请你助我夺权不过是心虚的托词,若究根究底,我只想查清此事。”
孟冬辞见他眼神躲闪,追问道:“所以,你从没想过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元珵没有否认,只将这话头岔开:“我虽没见过生母,但却记得搬进别院前的住所,那殿宇不大,院里却种满了同一种花,花分四瓣,远看很像胡蝶,比柿黄浅,但比鹅黄更深些,有点儿像熟过了的枇杷的颜色,但自打离了从前的住处,我曾画出大致的模样叫小厮们去寻过,都没找到,我想,父皇不会特地给一个不喜欢的儿子废这种心思……”
孟冬辞以反问打断他:“所以你觉得那花是为你母亲种的?因此你觉得元戎不喜欢你却要留着你的命,甚至不许宫人提起有关你母亲的任何事,是对你母亲用情至深?甚至你母亲……”
甚至连他的母亲是因他的出生离世……孟冬辞没再说下去。
她的目的是早日回到大煜,不是真的想助元珵夺权上位,若元珵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会否食言她说不准,所以过早激起元珵对他父皇的恨意不是好事。
“无论你对皇位是否有意,我答应的事不会食言,若能,我便帮到你可以自己选择的时候,”孟冬辞换回方才的话头,“还是方才你没答的那几问,你是如何将婚书递进我手里的?如何让平娄大军对你言听计从的?还有,你既说除了柳姨莲姨无人可信,那一路跟着花轿的那些高手又是哪里来的?”
“婚书不是掖在一卷古籍里吗?只是叫柳姨莲姨给了个常在新崖和泓都行走的行脚商几块儿碎银子,说与你是旧友,早年答应过帮你寻此孤本,但行路匆忙没空特地跑一趟泓都,请他寻个机会送到你府上,商人重利,常年在外奔波,对古书古籍没什么兴趣,可东西既然是送给当朝左相,想来他不敢怠慢……”元珵说着说着便住了口,然后猛地站起身,“等等!你方才说什么?你说……去新崖迎你的,除了柳姨莲姨和随行女侍车夫,还有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