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妤下班后马不停蹄地回家画稿,饭也忘了吃,等她坐得肩膀和脖子像灌了酸水一样疼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她从客卧出来,拖着步子挪到客厅伸懒腰,一声刺耳的电话铃声在空旷安静的房子里炸响,阮妤拿起手机,认出是谁的号码后迟疑了瞬间,然后点了接通。
“阮妤?”对方声音过分沙哑,像车轮碾进细碎沙子。
“妈。”
“求你个事,你答应我,你答应我。”陈洁说话时带着哭腔,语气却依旧强硬,不像求人,倒像下达命令,“你身上有钱吧?你偷偷攒了不少吧?你给妈妈,有多少你都给妈妈。”
阮妤猜得到陈洁是来要钱的,但听到她从始至终毫不留情的口气,还是控制不住头脑发胀。
“您和爸爸还是在外面做生意吗?”
“是欠债了吗?……要多少。”
“二十万,就二十万,你同学很多吧,去借,一个借一点就凑齐了对吧!”
“妈妈也是为你好,妈妈是在外面打拼的,妈妈挣到钱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你。”
阮妤只觉得两颌发紧,扶住阳台门框才站稳。
对方还在喋喋不休,她突然有些烦了,但还是稳住语气:“妈,您别急,您现在在哪?”
“北城,我在北城,你给我汇款就行,别浪费你的时间。”
“我周六来,见了面再说吧好吗,妈?”
“行吧行吧,你抓紧,真的妈妈求你。”
“妈您身体怎么……”
电话挂了。
阮妤怔然着坐到沙发上。
陈洁不知道她和表姑的关系很近,并且表姑很早就表示过不会再接触她的父母,她也一定不会让父母知道。
因为他们一定会死皮赖脸地求她,让她求表姑。
高中以前,阮妤几乎没见过这个表姑的,对她的印象只停留在照片。
家里亲戚的闲言碎语飞短流长,个个都指责表姑嫁给外国男人是崇洋媚外,是攀附金钱,是不要脸。
尽管他们心里,对钱不比谁少挂念,自己得不到,所以拿得到了的表姑作靶。
高一那年,阮妤在学校自费组织的去S市研学研讨活动里第一次踏足这座经济发达的沿海城市,恰巧碰到表姑。
自此两人秘密保持着联系,阮妤这才知道那些亲戚的嫉恶嘴脸有多可笑。
她揉揉脖子,决定抛开明天再想,随后去了厨房准备下碗鸡蛋面。
厨房里的厨具和设备几乎是崭新,可见原主不是需要亲自下厨的人,她把水烧开,下入面条,盖上锅盖后暂时离开,到客厅打了杯水喝。
她听见电梯“叮”的一声响起,声音很近,估计就在楼上楼下的样子。
厨房里灶台和油烟机运作的声音沉闷,让这诺大的空间里不那么冷清。
猛然间,她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远远的听起来像没有厚跟的鞋子踩地时的脚步声。
听错了吗,怎么感觉就在这层的样子。
她踮起脚,蹭到门边。
这扇黑色铸铝门没有猫眼,她凑着门听。
没有动静。
虚惊一场,那一定就是楼上楼下的住户了。
她回到厨房,把面乘到瓷碗里,小心地抬着不烫的地方放到餐厅的桌子上。
游戏海报她两个小时前就做好了草图,传给了于宸汐,在等回复的时间里又投入到其他简单的稿件里。
这三个月她都是在过这样的生活。
白天待在公司,下班回家画稿,实习工资加上插画的收入,减去每个月汇给妈妈的那部分,她的确攒下不少。
过去种种,她从来没有怨言,上交所有钱对她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可是20万这个事情,不是以往砸向自己的细小石头,而是一整块巨石。
她第一瞬间的想法,是想叫电话那边的人滚。
她得去了解妈妈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突然又欠下二十万。
收拾完碗筷,阮妤去洗了澡,躺回床上时已经累得头重,很快就沉入梦乡。
她又做梦了,梦里她来到一片密林,远处有瀑布飞流砸下的流水声。
然后第一次,她在迷幻昏沉的梦里看到了文迟彦。
*
文迟彦当时听得到阮妤踮脚走路的声音。
她贴着门时,他也能感觉到。
屋子里弱弱的油烟机噪音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他背靠着门,像寒冬里听到透风砖房外火焰燃声。
他静静地等,一边还盯着门上的密码锁。
忽然他想融入这道锁,固住它,好放不出困在里面的人。
等屋内复归一片寂静后,他才开门,上到二楼没有回主卧。
他卓然立在客卧门前,手搭上把手。
想到她白天听到“情人”两字时脸上转瞬即逝的恼意,他眼底一片淡漠。
手滑下,捏紧锁芯旋钮,吧嗒一声,他把门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