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从小到大跟同学朋友的关系都很亲近,熟悉的人也都很好,她知道自己要是开口,他们就会为难。
一边是借钱这件事说小不小,一边是可能会考虑她的感受。
陈洁猛一拍桌子,桌面上未动的菜碗随之一震:“不负责?我养你这么多年,费了多少心血?现在妈为了赚钱让你过更好的生活才想要这么做,这本来就该是你欠我的!”
“二十万,你以为养育一个孩子二十万就够了吗?你给我几百几千万的都不够你还!”
阮妤凝住呼吸,直到憋不住气,变得沉重起来。
类似这样的话陈洁说得不少,她以为,无论陈洁生气时说得再怎么难听,归根结底都是爱她的,但她这次,竟然从中听出几分欲离的滋味。
陈洁在桌子上那一拍,像是拍碎了她小心翼翼维护起来的保护罩。
陈洁还在咬牙切齿地瞪着满眼不可置信的阮妤,渐渐舒缓下来一点后,语气寒冽:“既然这样,没事,我知道怎么办。”
“隔壁街道那王姨的儿子小高,你小时候跟人玩的不错吧,人眼神好,看了我给的照片,看上你了。”
“我跟你那王姨说定了,你跟那小高把婚订了,人家里当官的那,你知道出多少彩礼吗?”
“二十八万!你王姨那是真疼你啊,就因为你这张脸啊,你这脸还是我给你的!你这样,刚好,人小高等下就来,你两去扯证,扯完你王姨就给彩礼,那你就不用付你所谓的责任了!”
阮妤的瞳孔随着这一句接一句的话而不断放大,那些话语没有给她留下半点喘息回驳的机会,像数把开了刃的利刀,一刀一刀直捅心窝,血液汹涌,直冲上大脑,胀得头痛。
她像个局外人,站在这里,听人给她下了决断书,听人把她按进钱眼里打通管道,听人说要用二十八万卖了她。
这个人,是她的亲妈。
王姨和小高原来早就被陈洁请到了楼下,似乎不管她今天有没有带上20万来找陈洁,陈洁都下定了死心要把她扔给别人。
“妈……”
陈洁压根不想听她的话,自顾自地开了包厢门,朝着楼梯对下面喊了两声,不久那两人就上来了。
阮妤心里那根紧紧崩了二十二年的弦,终于还是断了,断的彻底,断的干干净净。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所有人冲出了包厢,又是怎么跑下饭店冲过无比宽的马路,像浮游在海中央的人,奋了全身的力冲脱潮流。
她避开来往的车辆,晕得眼睛蒙雾,什么也看不清,再也看不清,最后撞上一道结实的胸膛,鼻子磕得猛了,疼。
小船触礁,终究崩溃。
阮妤顾不住撞上了谁,只觉得一阵一阵的晕,那人稳稳托住几乎要站不稳的她。
“出什么事了?”
男人的声音远远飘来,若虚若幻,阮妤听出是谁了。
文迟彦一路带她上了街边一辆车。
她没哭,却不受控地一阵阵心悸,文迟彦耐心地坐在驾驶位上等她平复。
阮妤缓下来后,双眼泛着红晕,又痒又疼,鼻子也因为撞到文迟彦而通红。
“怎么了?”文迟彦见她好了不少,轻声问着。
阮妤抬眼,没准备说实情:“没事,就是一下子喘不上气。”
文迟彦:“你跌跌撞撞从马路对面跑过来,车也不看,就是喘不上气?”
“嗯,谢谢你。”
“又谢什么?”
阮妤没答:“你怎么在这里?”
文迟彦:“出差。”
“好。”
文迟彦转头看了窗外一眼,她跑出来的地方是家川菜馆,从门内追出来一个中年女人,四处寻找着什么。
他眸色一暗,说:“安全带系上。”
“嗯?”
“带你去吃饭。”
*
文迟彦驱车到了一家高级法餐厅,让侍者带阮妤上楼,他自己则离开了,跟阮妤说一会来。
阮妤身上披着件材质松软的薄外套,是文迟彦下车时硬要她穿上的,她拢了拢衣服,在侍者的带领下落座窗边。
她大学时跟舍友尝鲜去过S市的一家法餐厅,知道什么好吃,并且她最爱里面的免费黄油面包。
她不知道文迟彦喜欢吃什么,就只先让侍者上了餐前面包,一边拿着啃一边在手机上看陈洁轰炸过来的消息。
很多都是长语音,她甚至不想点开听,对方像预料到了一般,开始发文字,字里行间都是很难听的东西。
阮妤掐灭了手机屏幕,将手机甩在座位边。
原来困住她这么久的那般不上不下的漂浮感,是因为陈洁对她根本没有母女之情。
一点一滴,一分一毫。
她爸爸更是只听陈洁的话。
事实很清楚,人一旦站在末点回头看,就会发现过去小心翼翼维持的全都是笑话。
皆是泡影,一触即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