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予弛迟疑半晌,进了屋,没有开灯,只是关上了一扇窗子,以免窗外的雨打进屋内湿了书。
方愫听见了细微响动,醒过来,她轻声开口,“哥哥?”
“嗯。”
方愫从沙发里坐起来,隔着黑幕,沉沉望着程予弛。
“为什么睡在这里?”
方愫穿着一条浅色吊带睡裙,随着她起身的动作,睡裙从毯子里露出来。
程予弛到方愫身边来坐下,一根手指勾了勾毯子又搭回方愫肩上。方愫很小幅地朝程予弛身边挨了挨,但仍是缩成一团,她没有回答程予弛。
只是小声问:“如果程妈妈的病明天就好了……”
房间里太黑,被云层遮蔽的月光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再穿透雨幕进来的光线少之又少,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方愫才敢问出一些话,她在黑暗中紧紧盯着程予弛漆黑的眸,眸中复杂情绪她一时难以读懂。
“这是好事。”
程予弛说完这句话,他听见方愫轻轻沉了口气,或许是这时候的方愫太瘦太小,也或许是突然闪过的电光照得房间过于孤寂,程予弛没有过多思考,做下了并不成熟的决定,他缓声说:“以后我来养你。”
雷声轰隆一阵,惊醒了他,程予弛突然就后悔了,养一个陌生的女孩在家里哪有那么简单,既要考虑合法合规,又要考虑情感负担,外在的监护权以及责任重担姑且不论,女孩和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程茵,他既不能将方愫完全当做程茵对待,方愫也未必能在自己身边快乐成长。
他很少冲动做决定,即使这一年他才十九岁。
程予弛低了低头,向后靠进了沙发靠背里,不去看方愫的神色。
方愫灼烫的手急切地抓住了程予弛的臂弯,她说:“哥哥,我会听话的,我会做饭,会洗衣服,我还会养鱼,会养花,我可以给家里打工。”
程予弛盯着方愫亮闪闪的眼神,他恍然觉得仿佛是看见了程茵,那时候程茵每天都在计划未来的旅游行程,她想去的地方遍布祖国大江南北,她说起攀登雪山时的兴奋,谈到辽阔敦煌沙漠时的向往,在书册里自己画上天安门和门前的国旗,她充满求生意志的眼神就刻在程予弛心里。
静了半晌,雨声渐渐小了,书房里有一只保养极好的古董钟在走针,秒针滴答的声音更加清晰,程予弛语调冷淡,但带了安慰的和缓:“那些都不需要你做,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是尽快适应在家里的生活,在妈妈面前,当好茵茵。”
方愫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强,这晚过后,她进步神速地当起了程茵,喜欢程茵喜欢的食物,做程茵爱做的事,学着程茵的撒娇方式,拿出程茵的遗愿清单,一样一样去完成。
也是从这天起,程予弛开始适应家里有个方愫。
选择在本地上大学的程予弛有充足的时间教方愫一切,他亲自为方愫走完领养的法律流程,转了学籍,病例移交容城权威专科医院,再为她的小房间里置办了许多她自己喜欢的东西。
他尽职尽责当着哥哥的角色,将没有给程茵的关心也都一股脑给了方愫,程予弛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其实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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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在电话那头汇报:“程总,周二周三在都城有管理层会议,周五集团本部还有会议,程董也会参加,这个时候去北城,恐怕刚落地又得立即赶往都城。”
程予弛手机里安峰发来的照片,戴着头盔的方愫弯腰上了衡济非的车,她棉衣拉链没有拉好,头盔下压得乱七八糟的蓝色发丝告诉程予弛,方愫这个时候的心情非常不好。
他对秘书说:“没事,先订票吧,周三的会议改成线上视频会,订周四的返程票。”
程予弛安排好工作,又联系了段星辰的老师,询问程思华的检查结果,电话那头的意思是,让他把方愫带过去再看。
他从来没有这么急躁过,如果程思华的病情一直不能好转……
“恕我直言,程先生,你也需要配合我的检查,我的意思是,你的病情。”这位专家是段星辰在德国留学时,他导师的师兄,年仅五十多岁就已经是一头花白,他操着一口德语对程予弛说。
“如果您认为我这是病,那我就要开始怀疑您的专业水平了。”程予弛头一次没有听人把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他想见方愫,现在就想。
桌上方愫的手机响了,方愫和许秋两人都去了洗手间,衡济非一看是程予弛的来电,清了清嗓子,擅自接通。
“小愫呢?”
慵懒欠揍的声音低低笑着:“哥哥,你怎么只关心你这个没血缘的妹妹,不关心我这个弟弟呢?”
程予弛神色冷沉:“北城也待腻了?”
“怎么会呢,程总不是送了个可爱的妹妹过来吗?”
“北城待腻了,北极也是可以的。”
程予弛从办公室离开,只瞥了眼手机里的人,看见衡济非笑着靠进椅背,“程总又准备用什么借口整我?不如你叫那个老东西打死我好了,为了你的好妹妹。”他一条胳膊搭在身侧的座椅靠背上,座位里还放着方愫总随身带的可可爱爱的小型充电宝,挑衅似的看着程予弛。
程予弛神色冷到冰点,仿佛衡济非搭在椅背上的手已经搭在了方愫肩上。
他没有耐心与衡济非闲聊,“把手机还给小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