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纳西索斯陷在柔软温暖的云被里,身体却冷得好像冰块,他紧紧攥住被褥,衣物早已被冷汗浸透。
大漠的风声很安静,绵延的沙丘上流动着金色的海,旅人们躬身行走在沙脊之上,沉默到从不发出一丝声音。
这颗古老的星球永远如此安静,永远如此寂寥。
背阴处的砂石有浑浊的水缓缓滴下,旅人们举着陶瓶跪地祈祷,口中微弱的祷词汇成细流,在石壁间交错回响,化作亘古的回音飘向远方。
“妈妈,他摔倒了。”小女孩拽住母亲的罩袍,指着身后倒在沙海里的干瘦男孩说道。
“北港的窃贼,不值得同情……哎,到底还是个孩子,仁慈的纳芙努特,愿风之神引渡他的灵魂。”
纳芙努特,清风与沙海之神吗?他从没见过,所以从不相信。
人只能依靠自己,这是他离家之时就明白的道理。
可是好痛,已经站不起来了。
幼小的孩童不甘心地挣扎几下,然后疲惫地闭上眼睛,任由流沙将自己淹没。
“醒醒,快醒醒。”
甘泉灌入喉咙,男孩睁开黏连的双眼,看见一位白发红瞳的少女坐在身边,她耳后垂落羽翼,好像石壁上自泉水中诞生的纳芙努特。
“别害怕,你安全了。”
“我是赫尔墨斯新上任的总督,名叫伊西丝·拉斐尔,你叫什么名字?”
宏伟的绿洲堡垒被一颗炮弹摧毁,金色的液体从崩毁的山石中汩汩流出,金发少年捏紧老师塞给自己的石板,一路向沙漠深处跑去。
“纳西索斯,快跑,不要回头!”
“纳西索斯,醒醒,快醒醒!”熟悉的声音从天外传来,纳西索斯摔倒在地,视线渐渐被浓稠的鲜血模糊。
再睁眼时,他看见了一片缀满星星的穹顶。
“怎么样?”傅凌擦掉纳西索斯脸上的冷汗,皱眉看向了莉莉丝。
“好像没事了,就是心率还有点快。”莉莉丝长舒一口气,把检测仪器随手丢在床头,“再等一会儿吧,要是还不行就注射镇定剂。”
“好,我在这守着。”
熟悉的对话声驱散梦境,纳西索斯的视线渐渐聚焦,喉咙传来烧灼一般的疼痛:“我没事……”
只是精神和□□的双重疲惫,让他又想起了一些遥远的往事而已。
纳西索斯收敛神色,再次换上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只是他脸色白的像鬼,多少有点没有说服力,不过傅凌和莉莉丝都很有眼力见,不会不合时宜地戳穿他的逞强。
“喝水,吃药,再吃点这个垫垫肚子。”傅凌把镇静药剂递过去,又指了指床头柜上温热的南瓜粥。
“……”纳西索斯端起那碗不明物体,看了看傅凌又看了看莉莉丝。
莉莉丝确实没说话,但却挤眉弄眼地瞥着傅凌,就差没把“他做的”三个字印在自己脑门上了。
这个结论在意料之中,纳西索斯却仍然觉得意外,他把咽下温热微烫的南瓜粥,属于谷物的淡淡甜香很快温暖全身。
嗯……没什么味道,像他偶尔会吃的减脂餐。
纳西索斯三两下喝完南瓜粥,将空碗递给莉莉丝后看向了墙上的时钟。
他已经昏迷了整整15个小时,可因为那个无限循环的漆黑梦境,纳西索斯觉得自己好像在烈日下奔跑了一天一夜,身体疲惫到不听使唤。
这笔账该记在霍行川头上。
纳西索斯皮笑肉不笑,心里已经想出了八百种把霍行川整死的办法,可他现在累得要死,暂时没那个闲心。
想起拍卖会包间里那舒服惬意的十分钟,纳西索斯看向坐在床沿的傅凌命令道:“留下来陪我。”
温暖潮湿的玫瑰香气顺着浴室的缝隙飘出,无孔不入地浸透着傅凌的每一个细胞,他把手写的训练清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却一个字都没能记下来。
这个任性的家伙……还真是从来没把他当人看过。
可纳西索斯可以把他当成人形抱枕,他却没办法把纳西索斯当成腿部挂件。
浴室的大门很快打开,纳西索斯套着乱七八糟的真丝睡袍,浑浑噩噩地一头栽进了被窝里,然后像个还没睁眼的小猫仔一样,一点点蛄蛹着蹭到傅凌身边,然后四肢像八爪鱼一样,牢牢扒拉在了傅凌身上。
这个光滑柔软又富有弹性的抱枕让纳西索斯非常满意,他蹭着傅凌的胸膛,咂咂嘴迅速入睡,全程连五秒都不到。
“……”傅凌四支僵劲不能动,动作比被强行操作时还要僵硬百倍。
身边的人脸颊绯红,被泉水泡透的肌肤又柔又软,只隔着纤薄的丝绸紧紧贴在身上,一身湿热的水汽还泛着清浅的甜味,丝丝缕缕地将他缠缚。
这一刻傅凌完全确定了,纳西索斯真没把他当人看过。
“抱歉。”
傅凌垂眸喃喃,已经漆黑的房间里除了轻盈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别的回应。
当时钟上的昼夜轮转,群星陷入寂静时,窝在傅凌怀里的纳西索斯忽然睁眼,他仰头看着穹顶上细碎明亮的星星,好像透过那片虚假的星辰看见了过去的天空。
“傅凌,对我这种人心怀愧疚,可是会变得不幸哦。”纳西索斯伸手,星光从指缝间倾落,盛入了那双如水的眼眸。
傅凌的身躯暖得好像火炉,纳西索斯又眷恋了一会儿,然后悄然起身推开房门,往战舰最深处的实验室走去。
实验室里的莉莉丝实验版没被启动,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点微弱的电流声。
纳西索斯坐在操作台前面无表情地剖开皮肉,将指节里的芯片挑在盘中。
鲜血顺着指节流下,蜿蜒在雪白的皮肤上如同裂痕,纳西索斯扯出一条绷带草草裹住伤口,把芯片清洗干净后放在了记忆读取器上。
模糊的光幕渐渐凝聚,白发少女坐在砂石顶端的教堂里,守望着远处如同伊甸园般的巨大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