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臻是在石寒枫办公室拆的文件。
里面有一些照片。白色的车子,破败、泥泞、血迹斑斑,各个角度的影像,向她传递着现场的惨烈。
另一个袋子里则放着一堆车上收集到的一些零碎物品。除了最早已经归还的包袋手机,这次的物品显然都是更容易忽略的,比如,也许是遗落在了车垫夹缝里、现在才找到的一张加油卡,一根接口黑乎乎的充电线,一个鱼嘴夹,简臻认出来,那是妈妈常用的,想来当天应该是没有扎头发所以顺手搁在了车上。
一个折叠的卡片,打开,中间插着一张拍立得照片,依然能够看出是父母挨在一块的微笑,虽然干涸的血迹已经发黑,但是背面依然能够辨认出简母的笔记:记一次臻臻错过的出游。
简臻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她不知道简母当时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是遗憾还是庆幸,遗憾她没有参加一家三口的游玩,还是庆幸孩子不在身边难得的二人世界。数小时之后,一场车祸,最后的时刻,简母的内心一定是幸好,她不在。
不,不,不,那个时候简母一定还想不到死亡就在眼前,他们应该还满怀希望的在等着救援。当初的现场勘测报告上有写,简母有向后够东西的动作,因为两个人的包,都放在后座,她一定还在想着自救。
简臻默默地流着眼泪,从无声无息到抽噎到不能自已,中途,吕秘书推开门缝,见状又默默退了出来,简臻并没有发觉。
之前已经哭干的眼泪,经过这半年的蓄势,似乎又回来了。
终于停下的时候,简臻的双眼已经肿到无法全部睁开,鼻头已经被纸巾擦破,经过长久抽动的身体,有一种乏力感,她靠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连脑子都是凝滞的。
外面,吴非看到吕秘书端着的牛角包又端了出来,轻声问怎么了,吕秘书摆摆手,带他到茶水间才说,小姑娘哭的厉害。
吴非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给石寒枫发了消息,问会不会做的太狠了点。
剩余的物品,简臻大致翻了一番,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所以这大概也是这包东西被遗忘的原因。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有一点紧绷的疼。双眼皮变成了单眼皮,简臻漠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默默哀叹,原本以为已经走了出来,没想到,睹物思人的威力如此巨大,原来,她一直以来练习接受的只是他们已经不在的事实,她依然无法面对他们惨烈的结果。
“石律师,我想再去看看那辆车。”
简臻给石寒枫发去一条消息。之所以没有直接问坐在外面格子间的吴非,是因为她不想以现在的面目示人。
回到石寒枫的办公室,简臻看到茶几上热乎乎的牛角包,还有一杯鲜榨的果汁,应该是吕秘书吧。
简臻忽然庆幸,石寒枫的办公室并不算大,因而不会显得此刻的她多么寂寥。
石寒枫是下午才回来的,大概是做了交代,并没有人来安排简臻的午餐,这正合了她的意,因为她不想见人,也根本不饿。
回到办公室,映入眼帘的是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息的简臻。大概是怕出门办事冷,今天的简臻穿的略微有点多,即使在开了空调的房间也没有完全脱掉外套,此刻修身中长款的黑色羽绒服裹在身前,露出里面白色的羊绒衫高领。脸部的红肿消了不少,但是依然有一些肿胀的透明,在灯光下发亮,是吹弹可破的脆弱易碎。
石寒枫坐在办公桌前,就这么盯着,一时看分了神,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多远,是简臻睁开双眼疑惑的喊了一声石律师,他才收回视线。
“准备好了吗?待会儿,去别墅?”依然是那个公事公办的石寒枫,但是今天的声音格外的温和,虽然没有多少语气的转圜。
简臻点点头。站起身,想把外套穿好,拉了几次拉链,都无法做到很好的对齐,石寒枫走过来,伸手,帮她把拉链头对齐,拉上。转身,又去柜子里拿出一顶帽子,是牛仔面料的棒球帽,这个季节戴不算太合适,但是也不算突兀,简臻先是愣了一下,直到石寒枫帮她戴好,又把帽檐往下压了压,她才明了,这是怕她出去的时候被外面的人看到哭肿的脸,知道她的性子,是怕别人看到后议论的。
简臻低着头,任由石寒枫牵着袖口,快速离开了办公室,直到进了电梯,才稍微抬起脸,因为帽子的遮挡,只看到石寒枫的下巴,有隐约发青的胡茬,滚动的喉结下,是她送的方巾,今天他穿的是墨灰色的法兰绒衬衫。
似乎是意识到简臻的视线,石寒枫低下头,轻声问:“还好么?”
简臻点头。淡化伤痛的过程仿佛一次又一次的脱敏试验,总有一天,会看到的同样的物件类似的场景,不再情绪波澜壮阔,今后的日子,可以追忆,但是不能忧思,她还有未完成的事情要做。
到了别墅的车库,石寒枫停好车,并没有催促简臻。等着简臻自己,整顿好呼吸,平复好心情,推开车门。
两辆车并排而停。石寒枫站在自己的车旁,并没有动。
白色的凯迪拉克显然已经落满了灰尘。简臻走过去,绕着车子走了一圈。
上一次见,这辆车是处理干净外表的,如今在尘埃的映衬下,更加显得破败,是可以直接送去报废的程度。
简臻回头,只是微微一抬头,露出半张白净的小脸,石寒枫马上走过来,递过车钥匙,示意她自己开门。
简臻按了下按键,闷闷的一声滴,石寒枫上前,帮她把卡住的车门用力拉开,一手的灰,又去自己车上拿了一瓶矿泉水,冲了冲手,擦干净。
简臻已经坐了进去,黑色羽绒服上明显蹭到了灰。
她先是在副驾驶位端详了一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她低下头仔仔细细看着车子的内饰,又拿起手机打开手电筒,反反复复,似在探究。
“石寒枫!”
正准备掏出烟盒过过瘾的石寒枫听到这一声,抬头一看,简臻脸色煞白,揣起刚摸出来的烟盒,疾步上前。
“你看你看!”简臻捂着嘴,有点激动,忽地伸手扣上石寒枫的脖颈拉他凑近车厢,看内饰板上模糊的痕迹。
大约是时间太久,已经有点吸附进去,看不出原始的材质,但是想来,大约是用手指沾着血迹,是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母,艰难地辨认出来SHMILY,石寒枫第一反应,人名?还是个英文名?他疑惑的看向简臻,这几个字母,不仔细看,只会觉得是污渍,按着简臻指的角度、方向,才能拼凑出来。
大约是觉察到手下的温热,简臻把手从石寒枫的身上放下,两个人脑袋挨到太近,以至于能够感受到一个是急促的呼吸,一个是炙热的气息。
石寒枫顺势将车门打开,拉出简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