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清晨,阵雨初歇,蛙响蝉鸣中,胡琳拽着没睡醒的向真上了车。
她们今天去古州采风,算得上行程最满的一天,所以必须尽早出发。
出发了半小时,向真才慢慢清醒过来。
她神色恹恹,有些怀疑,昨天是谁穿越进了她的身体,定下七点出发的时间。
想起来了,都怪吴屿,昨天气到她了,害她没听清,就同意了胡琳的提议。
“带了鲜花饼,杯子里有热咖啡。”胡琳提醒她。
向真喝了几口咖啡,勉强开机成功。
车载音响里飘扬着清亮的口琴声,接下来是她很熟悉的歌词。
“Yes, and how many years must a mountain exist, before it is washed to the sea?” (一座山峰要屹立多久,才会被冲刷入海?)
向真随着节奏哼唱了一会儿,心情恢复了不少,还夸了一句:“琳琳,品味不错啊。”
一整天,这首歌都在向真脑子里萦绕。
早晨的时候,她觉得这是个好兆头,答案在风中飘扬,她期待着,在古州,能找到新系列的答案。
可惜,走访了三家染坊,灵感还是没来。
两家传统蜡染工坊,风格各有不同,苗家重花草虫鱼的自然图案,生动灵活,侗家偏爱鼓楼花桥的建筑线条,古朴优美。
吴屿推荐的依山居则是另一种风情,既有乡土温度,又带现代简约——符合吴瑾的气质。
实话说,这个地方也让她想到吴屿和瞻山堂,建在乡土间的现代民宿。
依山居更自然,更柔和,植物染的颜色出奇地丰富,古法纺织的肌理也温润优美。
可惜,这么美的地方,也没给她灵感。
她拍了蜡染的花样、买了植物染的布料、甚至还有几条古法纺织的浴巾。
她看了染色的工艺、织机的穿梭、甚至记住了好几双质朴而粗糙的双手。
她手上的布料花样百出,她速写本里的记录密密麻麻,但,她的心里,却空荡荡的。
吃过晚饭,开车回去,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去,温柔的橙色的光一点点变少。
早上水墨画般的山峦变得黑而深,公路也仿佛消失在薄雾里,胡琳开着大灯,前面一小段路面银白雪亮。
车里又响起早晨的旋律。“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一个人要走过多少路,才算是成熟的人?)
如果答案在风中飘扬,为何她捕捉不到?她要走过多少路,才能找到那一瞬的灵感呢?
回到瞻山堂,向真试着开始画图。
她先看着苗族的蝴蝶妈妈图案发呆,然后望望雾气缭绕的天色,想着也许可以走自然风,用用梯田、山峦、古藤、花木?
她试着画了点藤萝花木的图案,画完一看,有点像阿远家的紫藤花。
这种风格和都市女装的气质不太吻合——太柔了点,适合森系品牌。
于是她翻一页,去看侗族图案。他们的蜡染更偏爱建筑图案。
鼓楼、花桥、寨门、戏台,这些标志性结构以某种简化的方式被抽象下来,成了图案的构成单位,反复排列,在布上形成规律的节奏。
那些图案线条工整,几何意味浓厚,很容易和都市女装做融合。
不用动笔,她脑子里都能出来设计方案。
局部切片、曲线变换、错位拼贴,或者加点抽象画的色块元素,立马就是能卖的百搭款,还能写个侗族风情和现代艺术融合的文案。
这绝对是“能用”的成熟设计语言,也非常适合她的客群。
她当然可以继续做这种衣服。
她的春夏款就是这样的,发现和迎合市场缺乏的基础款。
但是,还要继续这样吗?她迟迟不肯画秋季系列,不就是想,要更多表达自己的情感和理念,而不是仅仅迎合市场吗?
她叹口气,继续翻,吴槿送了她一本依山居的布料样册——栀子染的黄,温润;槐米染的茶褐色,朴实;五倍子染的青灰,冷静而沉着;山桃染的浅粉,自然清新。
这些布料带着自然的柔和,安宁,舒适。
她再摸一遍,现在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这种美,没有激发她的灵感——这不“向真”。
她想找一点不安定的东西,一点野气,一点冒险。
像是大中午肆无忌惮的太阳,晒得人头脑发晕;像是山路上不期而遇的石头,磕得人脚趾生疼。
但就是遇到了,赶上了,没办法。
她不想要一杯温水。
她想要一点烫,一点疼,一点证明你在路上的感觉。
既然画不下去,向真就干脆放下速写本,窝到院里的藤条躺椅上,放空自己。
胡琳给她点上一支艾草驱蚊,先去洗澡。
在路上的烫和疼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昨天和吴屿在一起,她看着野蔷薇,胸口砰砰,她喝了柠檬茶,嘴里酸涩。
这么短短几天,那么淡一个人,倒是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院门突然响了,她去开门。
是吴屿,他居然穿了西装——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穿西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