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婴拍拍李贞的背,又道:“都是谣言,谣言,你别生气啊,我也是听说的。”
李贞擦擦嘴角,尽量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你是听谁说的?”
“还能有谁,李治呗!那小子酒量差得什么似的,喝醉了尽满口胡诹。”
“……”
李元婴虽是李治的亲叔叔,但两人却是同年生人,这叔侄两人年少时也算得臭味相同,比如酒,还有,女人。
李贞此时如坐针毡,滚烫着一张脸,在心里将当今圣上骂了个体无完肤。
李元婴瞧着李贞面色不好,有些后怕,便道:“你回了长安,可别为此事找他麻烦啊,也别说是我说的啊,背后议论君王该当何罪,你还记得的吧。”
李贞不语。
李元婴接着说道:“他其实挺关心你的,是真拿你当兄弟啊。”
李贞笑了笑,他知道。
自他出了长安城,便没有追兵来捉他,他就猜到了,若真想至他于死地,他这一路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想到这儿,他端起一杯酒,说了一句:“祝我大唐繁荣昌盛,祝李氏江山延绵不绝。”罢了,一饮而下。
李元婴也默默跟了一杯,他见李贞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便叫来两个女子要为其斟酒。
忽而,却有一只长臂伸了过来。
赦月一把捞起矮几上的酒壶,将一脸错愕的滕王殿下挤到了一边去,“我来就好。”
李元婴眨眨眼,一双眼睛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他还是识趣地退开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真该去乐呵乐呵了。
赦月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角落里的烛火,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教李贞浑身不自在,唯有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才能掩饰他内心的混乱与不安。
方才的话,赦月定然也听到了。他酒壮怂人胆,大胆地想着,听到就听到了吧,只要自己咬死不承认,谁也拿他没法子。抑或是就此喝个烂醉,一朝醒来,便就顺势把什么都忘了。
李贞往醉里灌自己,怎奈他酒量太好,他捏着杯子催促着赦月不停给他满上,直到所有的酒壶都见了底。
李贞装着醉,边说着话边俯下身要摘下赦月腰间的钱袋,“没酒了,那就再去买。”
赦月却按住了他的手,半响,才道:“别喝了,我什么都没听见。”
李贞被戳中心思,不敢抬起头来,他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的手还在赦月温热的掌心里,而他竟然舍不得抽走。
“李贞…”赦月轻轻开了口,柔情无限。
李贞侧耳听着。
“对不起…”
李贞明白,这一声抱歉不是为了父亲之死。
“那晚,我喝醉了…”
“……”
赦月觉察到了自掌心传来的僵硬,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即便我没喝醉,我也愿意的…”
李贞无言以对,只将头埋得更低。
赦月继续说着:“我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我只怕…你会后悔…”
李贞的肩膀轻轻颤动起来,他倏尔抬首,望着眼前熟悉的眉眼,泣声道:“可是,你杀了我爹…”
赦月望着李贞被泪打湿的脸,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下去了。
李贞借着酒劲,将这一路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你说话啊,你狡辩啊,你怎么不说话?”
他巴望着赦月摆出一副无可奈何又心安理得的姿态来,痛诉充斥在自己内心的,倾族被灭的仇恨愤懑。
可赦月只是用那样无措又疼惜的眼神看着他。
李贞握紧拳头,重重地砸在了赦月的身上,“你说话啊…”
你说,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
赦月依然不语,任由李贞发了疯一般在他身上宣泄着悲伤。
李贞还不解气,他拔出了赦月腰间的腰刀,冰凉的刀刃贴上了赦月的脖颈。
赦月终究流露出了异样的神色,李贞满意了。
他笑了起来,“你以为我真的舍不得杀你吗?提着你的人头回长安,我依然是李贞,我江夏王府的荣光一朝就能回来,我爹的尸骨会按照王族规制重新下葬,你说呢,我该不该舍得?”
过去的七年里,赦月不是没想过,他和李贞持刀相向的那一天,可最后究竟是谁杀了谁,他没想过。
他试着将脖子更贴近了刀刃几分,皮肉被划破了,血流了出来,有点疼,却还是不及他的心疼,眼前这样悲伤无措的李贞,让他揪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