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盛夏,以烈日与蝉鸣作为象征。
当下课铃声传遍至福利院的每一个角落时,孩子们立马蜂拥着从教室辗转到操场,不一会儿便将场地里大大小小的娱乐设施悉数占领,开始享受起学习之余的悠闲趣事。
更巧的是,今日正好遇上市里的写作大赛开奖,许多参赛的未参赛的,都一股脑儿的挤在宣传栏前,对着那一面白纸黑字议论了开来。
“快快快!让我看看今年的第一名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木辛喽!”
“木辛?我去,怎么又是她?!”
“害,谁让人家有那方面的天赋呢?”
“什么天赋?装乖卖惨讨好老师的天赋?还是烧坏脑子满嘴胡话的天赋?哈哈哈!”
“哈哈哈——”
“你们几个小点声儿!可别让人家听见了!”
“听见了又怎样,大不了让她去院长室告状呗,反正她只会玩溜须拍马那一套,切。”
“就是!分明向远儿的文章写作技巧才叫一流,那些评委可真是有眼无珠。”
“什么有眼无珠?这叫事在人为,你懂个屁。”
“我当然不懂了,我只知道咱们远儿凭的是真本事,可不像某人,整日里弄虚作假,收买人心,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要脸又怎么会写出这种矫情又恶心的文字呢?不敢比,谁都不敢比!”
“……”
…………
肆无忌惮的嘲讽自正前方传来,木辛躲在一处转角驻足聆听,怀里抱着她刚从阅览室借来的书,面容平静。
或者说,是麻木。
毕竟像这样荒诞可笑的言语,她已经听了无数次,而每一次,都是对她忍耐极限的突破。
她不屑与这些人争辩,因为她的内心很清楚,真相在她们眼中不值一提,她们要的,是被取悦。
是一种通过贬低他人来获取成就感的另类愉悦。
一种将别人划为异类从而为自己标榜起主流二字的低级胜利。
所以她不会为这种疯子的诋毁而恼羞成怒。
相反,越是这样,她越需要保持清醒。
毕竟不是每一位身世可怜的孩子都能被称之为同伴。
既然大家身处同一片沼泽,那就不乏有心之人会在自甘堕落的同时将你一并拽向深渊。
只有擦亮眼睛,看清所有来人的真面目,才能确保自己能够平安无事地摆脱束缚,登上彼岸。
至于岸那边是什么。
不重要。
反正得去看看。
…………
“恭喜啊。”
冷不丁从身后冒出一阵女声,木辛微微一愣,回头看去。
是众人方才口中提及到的,写作技法高超的向远儿。
但其实木辛更欣赏她的容貌,眉目娇俏,身形窈窕,即便尚未成年,也可看出她南方小美人的标志夺目。
不像自己,平平无奇毫不起眼,丢进人群就自动隐身找寻不见了。
“我读过那首诗,写得非常棒。”
小美人的夸赞再度响起,一双黑眸炯炯有神,看得木辛浑身不自在,于是她不得已笑道:“你过奖了,我只是运气比较好,恰巧入了评委老师们的眼罢了。”
“是吗?”向远儿踱着步子朝她靠近,目光上下打量,“那你不妨教教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年年都有这样的好运气呢?”
“!!!”
故作谦虚实则挑衅的言语令木辛倍感不适,她努力压制着脚步不要向后退去,嘴角也尽可能地保持着和善不怯懦的弧度微微扬起。
正当她纠结于该如何开口才能不得罪于对方又保全住颜面,福利院的老师就找了过来,站在走廊对面对她大吼一声:“木辛!院长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语气不佳,却宛如天籁之音。
同样听闻此话的向远儿心领神会,率先选择做出让步,甚是贴心地道:“真不巧,那就等下次吧。”
说罢,她意味深长地又朝木辛看了一眼,就翩翩离去了。
木辛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这才放下紧绷的神经长舒了一口气。
看了看潮湿出汗的手心,她虽不愿承认,脑海里却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个不争的事实。
那就是:弱小的人会被太阳灼伤,哪怕你并不打算与它为敌。
…………
————
“叩叩——”
“请进。”
“校长,您找我?”
得了应允后推开房门,先一步跃入木辛眼帘的,是端坐在褐色办公桌后方的中年女人,也就是这所福利院的当家负责人。
而在她的正前方,是一对外籍夫妇,年龄大约在四十岁左右,金发碧眼的,看上去与此处格格不入。
“来,快过来,我有件好事要和你商量,”院长起身迎了上来,一脸慈笑地向木辛的介绍,“他们是来自西方的米勒先生和米勒太太,因见你各方面条件都非常优秀,所以想收养你做他们的女儿。”
“收养女儿?!”
好些年都没再听过这个词汇的木辛只觉得万分震惊,她不可思议地又偷瞄了两下眼前的外籍人,食指虚虚把自己一指:“……我?”
院长点点头:“没错,就是你。”
说着,还把早已准备好的一份文件递在她手中。
“这是他们的介绍信,你可以先看看。”
木辛木讷地接过,却并不急着看,而是有些尴尬地开口:“院长……我的英语成绩实在是……”
“我知道你的英文并不算好,但这不是问题,反正日后都可以学的嘛!”
“而且啊,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点,米勒夫妇特意用中文翻译了介绍信的内容,里面都是他们想对你说的话。”
“……”
想对我说的话?
分明是想对你说的话吧。
…………
早已习惯这些形式主义的木辛暗自腹诽,却又不好真的说些什么,只得是硬着头皮打开文件夹。
只不过令她所没有想到的是,那些经过网络软件勉强翻译过来的外族语言,竟然全然没有预想之中的那般蹩脚与虚伪。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肺腑之言,大到国家政策,小到家庭构造,通通详细地进行了讲解,比她以往见过的所有介绍信都要真诚。
故而她抬头,认真地审视起信中所述的科学家先生与写作者太太,心里疑惑不解。
她很惶恐。
不明白这样优秀的家庭为何要收养她作为女儿,且不谈他们二位身体健康,名下已有一子,就算他们是真的欣赏自己那些挂在报社作为公益宣传的文字作品,也不至于为了她随时可能泯然众人矣的才华而买单。
“为什么?”
用不甚熟练的英文引出话题,木辛还是忍不住向眼前的陌生人问道:“为什么要选择收养我这样的人?”
接收到提问的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最终决定由米勒太太来与她交涉。
“那你和我说说,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木辛如实道:“一个快满十二岁的偏科少年。”
“是吗?”米勒太太笑得宠溺,“可我刚刚看了成绩单,你分明从未掉出过前三名。”
木辛一愣,眼神开始飘忽不定:“那只不过是……是我运气好罢了。”
“运气只是加成,实力才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