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章的眼角呈梭子状,愤怒的时候,眉眼向下,戾气张扬,一颦一笑皆使人胆寒。
笑起来,眼角有浅浅的细纹。
她是常哭的。湿润的眼角过了水,是天朗气清一般的澄净。
陈亦章最多的时候是冷着,面无表情。故她面如观音,却少了些慈悲。
在世俗男子眼中,大约并不可爱亦不可亲。
陈亦章感到林湛如的手指在她的脸上移动。
她设想自己一脸苦大仇深能劝退他一寸寸攀上来的指腹。
却没想到对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没事。在我面前,想哭就哭吧。”
“……”
陈亦章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勾起一抹轻浅的弧度。
她笑了。
林湛如拭去她眼下的泪水。
陈亦章看到他指隙间泻下的船灯,红得发烫。他的唇靠近,束带落了下来。
摇晃,船身连同船灯一起,不对劲地晃动。
船夫扯着嗓门叫喊着什么。
听不清,咆哮的巨浪盖过整条江岸,淹没所有人的心跳。
咯吱咯吱地扯着船,狂风近乎把小船撕裂。
"小心!"陈亦章大喊。
长吻的禽鸟,呼啸着从二人头顶掠过。一阵狂风,虚拥着她的身影瞬间支离破碎。
林湛如向后倒去,陈亦章伸手去接,追着他发际流散的束带,欲要给林湛如一个拥抱,却只抱到满怀江风。
拥抱落空。
陈亦章的心顿住了。
“林公子!”
林湛如倒向江堤,一团漆黑,狂啸的江水瞬间笼罩了他。
陈亦章的眼泪夺眶而出。
不假思索,她越船而出,跳入水中。
她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失去他。
她追着林湛如,滑向水底。
如一粒发光的星子,滞空。
**
林湛如被痛醒。
他躺在甲板上,全身被浸湿,呛了好几口水。
湿哒哒的,如沐浴一般,却有彻夜欢会之后,大醉酣眠的余响。
里衣紧紧贴着他的胸腹,勾勒出清晰可见的轮廓,是他数十年如一日磨砺自己的痕迹。
沾了水,显得迷离、温和。若有女子瞅到,怕是会脸红。这部位是男子区别于女子,相当明显的一点。
束带也半散了,林湛如缓缓坐起,把杂乱的黑发披过肩头。
林湛如若无其事地解下所有束带,咬紧束带的一头,一只手盘过头顶,盘起发髻。
很利落的动作,让人忘了他青山色习武衫被水透得一清二楚,几乎半裸着身体,活像一尊坐卧莲台的红尘妖僧,吐着圈圈清气。
紫云簪不见了,林湛如只能很松地挽发。
他的头发原本半干,手指是湿的,他一摆弄,头发也变得湿漉漉的。
“真糟糕啊。”他闷哼一声。
脑里模糊地出现一些画面。
陈亦章吻了他。
林湛如用手指轻碰了碰嘴巴。
疼的,在流血。
陈亦章没有亲吻过人,所以是用咬的。
近乎把他溺死。
还好,陈亦章把他捞上岸,林湛如并没有死。
但现在好像有人要他死。
一只紫云簪横在他的喉前。
他只要偏离一点点,就能顺滑地刺破他的喉咙。
人是从后面环上他的脖子的,紧紧钳住他的身心。
林湛如玩味地琢磨着拿着簪子的那只手。那是年轻的、和他一样因练功积累了厚茧的手。
指甲是桃红色,很鲜嫩,女子的手有意无意地挑逗着他的神经。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姑娘不是要杀了我吗?现在正是时候。"
林湛如声音带着笑意。
“和禁锢你的婚姻一刀两断,难道不是姑娘日夜所想?”
陈亦章救他上岸,是要他清醒地死。
林湛如想。
“就像你杀了赤眉药师一样。”
他轻声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虽不至于扒皮去骨,但我确实给了赤眉药师最后一下,送他上西天。”
陈亦章声音很平静,似乎在陈述一件与她毫不相关的事。
“我痛恨一切牢笼,我痛恨一切想让人失掉自由的人。无论是灵魂上的,还是□□上的。”
“自由?”
林湛如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是啊,只要我消失,姑娘就可以在广阔的世界奔走,也不会无缘无故伤害自己。"
悬针一般的紫云簪,陈亦章手执着紧贴林湛如的脖颈。
簪子擦过林湛如的脖颈,见血了。
“但我确实需要一个练武搭子。”
压迫感消失。
陈亦章像变戏法一样,把簪子轻轻地嵌在林湛如的发髻间。
男子松散的头发有了发髻,青丝如瀑般规整垂落。
林湛如不自觉触了触。
拨云见日,一束光照了下来,林湛如不知道哪里的光。小船,陈亦章和他,都发着光。
林湛如的声音细若私语:“为什么?”
陈亦章坐在船头,双脚随着波浪一荡一荡。月光平静地勾勒出她的轮廓,是和林湛如一样,被水打湿的身体。
她鼻尖红红的,被水浸湿的脸蛋埋进双颊,"因为,我喜欢没有那么强大的人。"
和我一样弱小的人。陈亦章想。
短暂的静默,白鹭掠过水滨。船夫念叨着价钱从船舱里出来。
林湛如"啊"的一声,似轻叹,又好像应了船夫的吆喝。
一滴水从林湛如鼻梁滑落,迷蒙的光波照得他神色泰然。
"人自古皆倾慕强者,未曾听闻有爱慕弱者之类。”
林湛如笑道:“姑娘的口味还真是特殊。"
丁零当啷,船夫手里多了几两碎银。
陈亦章的手臂被人一把捉住:"把酒带走,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