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文的目光掠过他肩头,落在院门口倚着门框的曹芷伶身上。少女脸上满是忧惧,视线片刻不离祝允澈颤抖的背影。
她心中无声一叹。此事可能涉及江泉叔公,洛水阁便是万万不能动用的,以她之力恐怕帮不了他,唯一方便出面的也只有陈御史了。
她似乎别无选择。
“我……”谢景文艰难地开口,喉咙有些发干,“我试试。但御史大人行事,非我所能左右。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
祝允澈眼中骤然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他猛地躬身,几乎要跪下去:“多谢!多谢谢姑娘!我从前说过的混账话还望姑娘别放在心上。”
谢景文伸手虚扶了他一下,指尖冰凉。
她避开曹芷伶担忧的目光,声音低沉:“此事莫要声张,尤其……别让芷伶知道太多,徒增忧虑。等我消息。”
——
陈廷宴暂居的别院位于城东,清幽僻静,门庭并不显赫,只两尊石狮默然蹲守。
递了名帖进去,谢景文在门房外等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纹路。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爬高了些,空气里浮动着草木的微腥。
就在她几乎以为要被拒之门外时,陈廷宴身边的赵氏兄弟才面无表情地出来引路。
穿过几重垂花门,庭院深深,回廊曲折。最终停在一间轩敞的书房外。赵永推开雕花隔扇门,侧身让开。
一股清冽的松墨冷香混合着若有似无的安息香气扑面而来。
书房内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不动声色的贵重。紫檀木大案临窗而设,案上文书整齐,笔架、砚台、镇纸各安其位,一丝不乱。
陈廷宴就端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圈椅里,一身玄色暗云纹常服,更衬得他面容清峻,眉骨深刻。
他并未抬头,修长的手指正翻过一页摊开的卷宗,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留下极轻的声响。
谢景文定了定神,敛衽行了个礼:“臣女谢景文,见过御史大人。”
翻动书页的声音停了。
陈廷宴终于抬眼。那目光沉静,像深潭无波的古井水,精准地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的穿透力。他并未开口示意免礼,只是看着她维持着屈身的姿态。
谢景文直起身,迎上他的视线,开门见山:“臣女冒昧前来,是为祝家三老爷祝秉章失踪一事,恳请大人援手。”
陈廷宴身体微微后靠,倚入椅背,右手随意搭上光滑冰凉的紫檀木桌面,指尖开始一下一下,极有规律地轻叩。
那声音不响,却异常清晰,敲在寂静里,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祝秉章?”他开口,声音不高,平淡无波,“会稽祝氏?他失踪,自有祝家人寻访,或有司衙门勘察。谢姑娘,”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探究,“为何寻到我这里?”
谢景文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以什么立场来开这个口?他们之间,早已划清了界限。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声音竭力保持平稳,“祝三老爷失踪,疑点重重。祝允澈担忧其父安危,情急之下,才辗转托请我代为恳求。我虽敢断言其中内情,只觉事有蹊跷,恐牵涉甚广,非寻常衙役可解。所以斗胆前来,希望御史大人能够施以援手。”
谢景文心虚地眨眨眼睛。没办法,既然说到这儿了,就别怪她把祝允澈推到前面。
指尖叩击桌面的声音停了。
陈廷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深邃难辨,似乎在掂量她话语里的每一个字,每一分真意。
半晌,他唇角极淡地牵了一下,近乎于无。
“谢姑娘,”他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公事公办的疏离,“本官奉旨查贪墨案,职责所在,分毫不敢懈怠。至于地方缙绅失踪……此乃地方有司分内之责。本官非你谢家私吏,更非祝家鹰犬,这件事不宜插手。”
非你谢家私吏。
不宜插手。
谢景文脸色微微发白,胸口像被什么堵住,闷得发慌。
她早该想到的。她既下定决心与他划清界限,此刻再来求他,无异于自取其辱。
最后一丝希望的光熄灭了,只余下难堪的灰烬。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丝清明。再开口时,声音反而奇异地稳住了,甚至带上了一丝疏离的平静:“是我僭越了,大人所言极是。臣女思虑不周,打扰大人公务了。告退。”
她不再看他,果断地转身。裙裾在转身时划出一个利落的弧度,再无半分迟疑。
身后一片死寂。
陈廷宴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挺直却显单薄的背影上,直到那抹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雕花隔扇门外,脚步声在回廊上渐行渐远。
片刻后,一道暗影如鬼魅般从书房角落巨大的落地青瓷瓶后闪出,单膝跪在案前,垂首听令。那人全身包裹在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深灰劲装里,气息敛至虚无。
陈廷宴的目光依旧落在方才谢景文站过的位置,声音低沉冷冽:
“盯紧祝府,所有出入人等。查清祝秉章最后出现之地。另调一队人,隐于祝府外围待命。若有异动,即刻来报,必要时……”他略一停顿,眼神锐利如锋,“可先斩后奏。”
“遵命!”暗影的声音嘶哑低沉,干脆利落。话音未落,人已如烟雾般再次隐没于角落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再次恢复寂静。陈廷宴缓缓靠回椅背,闭上眼。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紫檀木冰冷的触感,以及方才那抹身影带来的、细微却无法忽略的扰动。
她竟不愿多求他几句。有时候只要她再向前一步,再软下一分语气,他手中早已备好的棋子,便能名正言顺地为她落下。
可她偏偏……连一丝迟疑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