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这边？”

“啊？”梁也回神。

男生指着单人小沙发座。座位离床太近，下来的时候容易绊脚。早上梁也移动了一角，又担心房东可能会不高兴于是作罢。

见男生要搬，梁也赶紧摇头，“不用移了，挺重的，就摆那儿吧。”

男生却没放下。

梁也放下漱口杯，上前帮他搭手。两人视线对上，男生的表情看上去挺疑惑。

梁也解释：“这个有点重，我帮你一起抬。”

男生垂目，也没反驳，两人一前一后抬起。但因为梁也是倒退着走，小单间里东碰西撞的，加上两人力气不均衡，梁也抬着的一端比对面矮很多，这么抬着其实挺费劲。

梁也被地上的书绊了一脚，一个踉跄，受力不均沙发磕到男生膝盖上。梁也赶紧道歉：“对不起。”男生神色自若，轻轻摇头。虽然他没说什么，可梁也却不怎么敢动了。

空间受限，他们两个人算是卡在固定的区域里没法动弹了。梁也瞧见男生手臂上鼓起的筋脉，犹豫着开口：“要不先放回去吧。”

男生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认。

梁也放下沙发一角，贴着墙从狭窄的墙角绕过来。没想到他刚走出来，男生就伸直手臂握住梁也那一端，整个人轻松将沙发座抬起。他动作很快，几乎没有给梁也尴尬的时间，很自然地转身，放下沙发后就去摆弄工具箱里的零件了。

梁也的视线落在他磕红的膝盖上，刚刚撞那么一下一定分量不轻。

“那个——”梁也思前想后，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男生闻声回头，清晰的正脸映入视线，有点懵的表情没来得及收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梁也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并不贴合他的长相。按照他的长相来看，应该是冷冽的生人勿进的，但事实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虽然话很少，但梁也却能感觉出他是个带着柔和善意的人。

“其实不用打扫的，这里很干净。”梁也想了想，补了句，“但还是要谢谢你，这么一大早就过来。”

男生稍稍低头，大概消化了一下他的意思，也不含糊，放下手里的东西，看样子像是要离开。

梁也原本只是想让他坐着休息的，没想到男生理解成了逐客令的意思。解释起来也尴尬，眼见他要离开，梁也脑子一热追了句，“听罗阿姨说你是高三的？”

“嗯。”看上去不是个多话的性子。

梁也不是个喜欢追问的人，他点点头，从桌上拿了瓶没开封的汽水递过去，“辛苦了。”

男生瞧着他手上的汽水，犹豫了几秒钟才接过，依旧是沙沙冷冷的一声“谢谢”。

这边的人说普通话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南方口音，乍一听还怪可爱，梁也回一个笑，“不谢。”

“呀，说让你来搭把手，怎么赶这么个大早？”拎着大包小包的罗春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她拢了拢额前汗湿的碎发，“小梁，还没睡醒吧？真是对不住啊，一大早把你吵醒了。”

梁也帮忙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心里说不动容是假的，有点心酸，又有点感动，“我也是刚起。罗阿姨，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罗春盈却温和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麻烦什么呀，大山天天蹲屋里抽烟，都给熏出味儿了，也难为你待这么一晚，不拾腾干净我心里是真过意不去。”说着又看向后方，“那什么，昨儿我给老李打电话了，今天你不用去千户湾那边了，过会儿帮着装个吊顶风扇。”

男生等在门口，虽然没说话，但还是乖乖等着没有离开。

罗春盈按着两个男生离开房间，自个儿风风火火戴上了手套。梁也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她居然顺带稍来了早点。

折叠小方桌上摆两杯豆浆、两份加了玉米香肠和里脊的鸡蛋灌饼，裁碎的报纸包一层，塑料袋再包一层，握在手里依然温度滚烫。

罗春盈抽出两个塑料小凳摆门口，一人蹲一边，有种当门神的滑稽感。

想和话少的人交朋友其实是件很困扰人的事。

梁也沉默地吃着鸡蛋灌饼，大清早的蚊子疯狂吸血，疼到是不疼，就是刺挠的轻痒，痒的真让人心烦。拍来拍去，一会儿整条小腿全是巴掌印。

坐在旁边的男生也不说话，他吃东西很快，不一会儿就收拾干净了，剩梁也一个人留在原地啃灌饼。

真该多说几句话。

梁也心里止不住地后悔，为自己的薄脸皮行为买单。

但下一秒，他又庆幸自己没有一搭没一搭和人尬聊起来。万一露了尾巴，到时候一定连朋友都难做。

一整个上午，梁也前前后后帮忙端水盆，想插手又帮不上忙，最后只好递个东西倒个水。走的时候梁也一直送到楼下铁门门口，罗春盈还热情的招呼他去罗包饭餐馆吃饭，梁也坚持拒绝才勉强作罢。

被人照顾实在是让他觉得后怕和疲倦。

梁也站在大太阳底下送行，罗春盈不断招手让他回屋，梁也不断点头，但脚步却没动。

无他，罗阿姨的儿子还没有离开。

和一般的高个子男生不同，他的背很直，背影看上去很正气。梁也很确定，这样的人如果有机会走到更大的地方一定会无限耀眼。

梁也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没防备人忽然回头，杀的他一个措手不及。

梁也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台阶下：“你在等人？”

还没等他回答，一辆绿色的小三轮就停在路边。还是那晚见到的几个中年男人，晒的发亮的深色皮肤，笑起来很质朴。

当中一个挥下来一个软塌塌的编织帽，对男生喊：“傻小子，你妈都叫你今天歇着了，还这么实心眼。大太阳底下烤肉呢？也不怕晒着！”

男生一把接过，借着车上人的力气跨上车。又回头看了梁也一眼，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波动，“走了。”

一般来说，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是虚荣心大于同理心的。在喧嚣的城市待的太久，梁也用见惯了价格和名牌堆砌出的身份象征，甚至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无法免俗。

这个男生身上有很吸引人的东西。

梁也仔细想了想，或许是纯粹。

阳光刺眼，梁也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一股冲动从他的心底撞出来，冲破禁忌，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他就想这么做了。大胆地去问，大胆地去站在一个人面前，让他能看见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

引擎发动，声音不小，梁也不确定他是否能听得清。

“周与。”梁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听觉这么出色，这两个字居然捕捉的那么清楚。

光斑顺着树叶的缝隙洒下，梁也微笑着轻轻摇手向他表示再见。

周与微愣，像是并不习惯这样的好意，他没有挥手，但是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