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只好在不算大的雅间内蹦来蹦去,颇有秦王当年绕柱之遗风。
要不是凌愿准头不好,他早死了几十回。
卷发男人最后绕到柱子后面大叫:“别打了!吴绾!你娘叫吴绾是江南吴家女儿对不对!”他的话连珠炮似的射出去,语速快到令人咋舌,生怕慢了一点被凌愿捅成筛子。
凌愿听到那个不知多久无人唤起的名字,愣了一阵,才收回凝雨。
前朝动乱之际,有人因着坏年节破了产,有人偏偏风生水起。江南的盐商便是第二种。
混得最好的吴家,比起江南第一商行的门号,更有名的是他家的四小姐,名叫吴绾。
吴绾年方二十,出落得亭亭玉立,冰雪聪明。从她及笄起,说媒的人可谓是踏破门槛。
那么,为何吴四小姐到了二十仍未嫁掉?
众人私下讨论许久,终于得到一个一致结论:她本人过于心高气傲。
吴绾认为那些来求亲的公子哥都是蠢货。她甚至连别人名字都不屑知道,就吩咐侍女将送来的见面礼一天一车的丢掉。
且她此人不仅自己美,还很爱美,世上的人没几个能入得了眼。除了一
“—你?”凌愿将男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眼神明晃晃摆着几个大字:一丘之貉。
“卡达萨。”男人右手双指交叠置于胸前,微微躬身低头,似乎在祈祷,“请容鄙人正式介绍一下,鄙人名为既明,是斯尔族族长。”
“哦。”凌愿不为所动。
斯尔族她了解不多,只知道这是一个远古就有的部族,深居朝黎府,很少与外族交流。
但别族显然对他们很感兴趣。
传说斯尔族人会用蛊,其中一种,叫长生术。
世人庸碌一世,总是苦的。然而越是有钱的、官大的,便觉怎么也活不够,无不去求天怨地。或许那些早早去死的,也只是想早早投胎罢了。
不过,传说而已。
“唉,你和绾绾真像。她知道我身份后也是这个表情。”至于是什么表情?大概是面无表情。既明抓了把头发,接着说下去:
就在梁朝建立前两年,当时还是族长之子的既明为了躲避继位,跑到了江南一带。
既明生性放荡,长相俊朗,游走于烟花美人之间,又没有长辈来管教,好不快活,简直是再也不想回他的朝黎府。
这年上元节,他为了好玩,在街中心吊上许多灯谜,让人来猜。因奖品丰厚,许多人都来参加。
到了晚上,一个戴惟帽的女子扯着某张灯谜,只看一眼题面:某日耳边先掉头。就报出答案:“无聊。”
本来还在给别人兑奖的既明听到立马抬头望去:“什么?“
那女郎半掀帷帽,冷冷看他一眼:“无聊。”正是吴绾。就此离开。
既明被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惊住了,随即撇下摊子追了上去,很不要脸地在吴绾身边问东问西。
等到吴绾烦了,他才抓一把头发,道:“这位女郎猜对了灯谜,鄙人是来送奖的。”
吴绾停下,问他奖品是什么。
他就觍着脸笑道:“我如何?”
好不要脸。
吴绾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他。本意是想借眼神来嘲讽一番,却不小心变了意:身材风流,棕色卷发半披,还俏皮地扎了条小辫。额间坠一道金线抹额,中间是蓝玉石嵌玛瑙。身上满挂某种奇兽银饰叮叮当当,应当是朝黎蛮夷部族的富家子弟。
的确生得不错,但不及吴绾漂亮。吴绾内心如此道,越发满意起自己的容貌来。又感叹于以自己的博闻强识,竟然没看出是哪种动物。
不过她才不会怪自己,只怪像既明这种奇怪的家伙太少见了。
她不由得对既明胸膛前那块最大的银饰盯久了些。既明本来是大大方方让她看的,被盯久了也不太好意思,挠挠头说:“那个,你猜的那个灯谜是我自己出的,仅此一个!”
吴绾点点头,点评道:“难怪如此粗鄙。”又问,“你身上挂着的是什么动物。”
既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露出的尖牙让吴绾也想到某种动物:“卡达萨。是我家乡的守护神。”
吴绾点点头,也不道谢,毫无征兆地一脚踢上既明小腿,然后扬长而去。既明疼得呲牙,一只手抱着小腿单脚蹦哒,另一只手还在朝吴绾的背影挥着,大喊着“明天要来啊!”
此后每天,既明都会在灯谜摊的位置从太阳落山等到宵禁。直到第十日,吴绾真的来了。
既明讲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里就一热,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只好低了头:“后来,族人把我抓回去继位。等到我带着骋礼回到江南时,绾绾已经离开,吴家也只字不提绾绾的消息。我四处打听才知道…”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很悔恨,“她那时有孕了。”
凌愿冷冷看他一眼,假笑都懒得演,缓缓抚掌道:“精彩,精彩。唉,可惜回到朝黎府,又不能和你江南的好姐姐们厮混了。”
既明深知是自己不对,急忙以手指天:“卡达萨,我既明发誓,遇到你阿娘后我就再没有其他小娘子!你阿娘的名字是以族长夫人的身份写进斯尔族族谱的!”
凌愿厌恶地看他:“我阿娘本和我阿爷是夫妇,你又算什么?!”
既明一瞬间变得无措。
他不是不知道吴绾许作他人了,但真切听到这个消息总归是不好受。
既明急忙从自己包内翻出一堆东西,一边拿一边说:“不是,我,我真是你阿爷。这是你阿娘给我的信,还有这个,是你阿娘后来见我时…这个,这些都是。你看啊!”
既明天生命好,一辈子顺风顺水,仿佛从不会有什么烦心事,连样貌都年轻十几岁,像刚刚而立之年,却在此刻显现出几分沧桑来。
他掏完东西,发现凌愿只是冷冷看他,始终不置一词,才明白一切已经太晚、太晚。
他将脸深埋双手之间,再抬头时,眉头郁结忧愁不化,声音嘶哑:“而且…我是凭我的血找到你的。我对不起你和你阿娘,但你真的是我的…”
“闭嘴。”凌愿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一副要送客的架势。
既明不敢看她,只是问:“抱歉。你可以告诉我绾绾现在在哪吗?”
“滚。”
既明自觉无望,正收了东西准备要去,又听凌愿道:“我阿娘的东西,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