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愿一整夜都没睡。
她一遍遍地翻着那些已经泛黄但保存完好的信件,仿佛不识字的孩童,一个字一个字、一个笔画一个笔画的看。
还有那些小物件,加上凌愿,就是吴绾全部的遗物了。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某封信的落款的名字,那字清秀傲然,分明是由十年前的吴绾写下。
凌愿并非不信既明的话。
虽然她印象中那个温柔可亲的阿娘,和既明口中天真骄傲的少女并不完全一致。但凌愿小时候也奇怪过:为什么阿娘从不回江南吴家?为什么外面很少有人知道凌府夫人原是江南吴家的小姐?
为何阿娘与阿爷成亲仅七月就有了她...
她既感到一种荒谬的背叛,又疑心阿娘与阿爷究竟是何种关系。
凌愿怔怔对着信。往事在她脑中穿梭而过,走马灯般放映了十六年。不觉左眼一滴泪滑落,砸入信纸,将原本的黑色的“绾”字晕染开来。
她匆忙拿开信纸退远,双手胡乱擦着眼睛,泪水却越流越多,顺着指节滑到手腕,最终渗入地面。
一阵目眩头晕,凌愿最终跌落在地,脱口而出的却是:“阿娘,痛!”
没人回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哪里会有人来哄她?只好蹲坐起来,在墙角缩成很小的一团,双臂围住自己,下巴埋入其间,只留一双失了神的眼睛。
她喃喃道“好冷啊。”却没有再哭了。只是脸上未干的泪痕像旱年的河道,露出的河床无比苍白。
凌愿再也做不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了。原本那些会为她擦眼泪,陪她笑的人早已与她生死两隔,永不得见。
下了好几年的绵绵丝雨终于在今夜把凌愿浸透,阴冷潮湿,从骨头里自内向外散发着寒意。她找不到路,经年茫然奔跑于荒野,自以为走出很远,回头一看:原来还在原地。
天无边,地无际,杂草蔓延遮天蔽地,没有人也没有路。那个孤魂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是无家可归。
第二日一早,凌愿让客栈将蹲在门口的既明赶了出去。
第二日晚,既明包下客栈所有剩余房卧。
第三日,凌愿在去宁清的路上“恰巧”碰到了既明。
第四日午,凌愿在用膳,小二多上了几个菜,说是送的。
第五日,凌愿住店,晚上回来时却被挨成最好的上间。
……
第八日,布庄老板满脸堆笑着说要送凌愿布料。
凌愿实在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既、明。”
既明于是从柜台后站了出来,挠着头讪讪赔笑:“怎么了?”
凌愿把他扯出布庄,语气凶狠:“别跟着我。”说完就走。
既明当然是紧跟着她,仍在喋喋不休:“让我再看一眼绾绾!我就在远处看,绝不打扰。让我先看了再说好吗?”
凌愿怕引起路人注意,将他扯到无人小巷:“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你和我阿娘只当从未见过,明白吗?”
既明涨红了脸,伸手想拉住凌愿:“但是我—”
“—阁下!”一个戴帷帽的白衣男子突然横亘在二人之间,打掉既明的手,将凌愿护到身后,喝道,“请自重。”
来人正是林梓墨。
他低头温声问凌愿,看到她摇摇头表示不曾有事,才继续对着既明高声质问:“光天化日,阁下意欲何为?”
既明对这个突然跳出来的林梓墨并不认识,有些茫然:“你是?”
林梓墨上前一步:“我是她兄长。”
“哦,哦!那太好了!”既明虽然不知道这个“兄长”是指什么,但是这很有可能会问出吴绾。他兴奋地行了个叉手礼,道:“初次见面有多得罪,我乃…”
“舅舅!”凌愿怕既明乱说话,突然出声打断。
那两个同时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凌愿微微一笑,毫无心理负担地介绍道:“小墨,这是我舅舅,叫吴良。阿娘家里不是经商的吗,他自小跟着长辈在朝黎府做生意。嗯,家里的事,他也都知道了。我们之前一直在书信联系,还是第一次见面。”
别说林梓墨了,凌愿跟吴家人也不熟。林梓墨自然没想过是不是真有一个“吴良”,又看向既明。
他看不到身后的凌愿正在疯狂向既明使眼色。
既明抓了一把头发,硬着头皮干笑两声:“哈哈,是。呃,先前没听说过绾绾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呢。”
林梓墨见他知道吴绾,便稍放下心,恭敬地叉手行礼:“我和凌小姐是义兄妹。小辈林梓墨,适才唐突,还望尊舅见谅。”
“吴良”这个名字好怪。但君子不言人之恶,林梓墨决定忽略掉他的名字。
既明连忙摆手:“没事没事,都是误会嘛!那个,也到中午了,我请二位用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