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回过神来,低头轻声应他:“抱歉,老师。”
谭谦似乎早已料到他这副样子:“你从南方回来也有两年了。可是眼下看来,你的心还是不静。”
“南方之行,确实没让学生心静。只是,让学生想明白了其他事情。”
谭谦饶有兴趣,将滚了的水提下,倒入提梁紫砂壶和甜白暗花莲瓣纹莲子杯中,温壶温杯,又从一旁的青花缠连枝茶罂中取出茶叶投入壶中。
“不妨说说?”
徐行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近日受了冲击,思绪杂乱。
他的心从来没有静过,只是一直在说服自己,应当坚定他的选择。
徐行看着谭谦慢悠悠地泡茶,先以少量水温润茶叶,再悬壶高冲注满,顿时茶香四溢。
他一直学习老师,却似乎总是没法做到出神入化。
“有人曾对学生说,安禅何须劳山水,灭却心头火自凉。”
谭谦没有抬头,沏了一壶热茶,出汤分杯,将茶推到徐行面前。
“那么如今,你找到你的安禅之道了吗?”
徐行摸着茶杯,苦笑:“学生愚钝。”
“你并非愚钝,而是不敢迈步。”
谭谦轻啜一口茶,微微叹出一口气:“同一壶茶,在你我的杯中,未必就是同一种味道。”
徐行颔首,也轻抿一口。
“所以,不必顾及老师。就像,你不必顾及你的父亲一样。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徐行喃喃:“真自当之,无有代者。”
谭谦了然:“你早已明白,放手去做即可...你对丁亥忠之事,如何看待?”
丁亥忠原是户部郎中,在任上多年,不算是出类拔萃,至少也是勤恳本分,尽职尽责。
张瑛见其忠正,欲将自己的侄孙女嫁给丁亥忠的次子为妻。丁亥忠却以次子早有婚约为由,婉拒了这门亲事。
据说,张瑛的侄孙女因此觉得自己被驳了面子,在家中一哭二闹三上吊,让张大人在家中发了好大一通火。
去年,皇上受钱大人的鼓动,提出该要在原有京杭运河的基础上,再多开凿漕道,引水筑堤,将山东与湖广多河也纳入运河支线之中,以此更快供给京城物资,还可以同时促进各地商贸往来。
丁亥忠立刻上疏,制止此事,直言去岁湖广大涝,山东大旱,两地百姓已苦于天灾许久,如今民生刚刚恢复,不可再大行工事,劳民伤财。
他的部下、户部员外郎闫有德却站出来指责他,目光短浅,不为长远计划。昔日京杭运河开凿,虽然短期之内耗费民力,可却利在千秋,沿岸数城、千万百姓,皆受其恩惠。
皇上最终还是决定开凿运河,下令丁亥忠务必配合工部。丁亥忠撰写奏章,想要言明,今年户部早已难出这笔钱,国库空虚,希望皇上三思后行。
却没料到,一道奏疏过了通政司,过了内阁,结果到了皇上手中时,“镂脂翦楮”四个字却成了“镂旨翦储”。
皇上见此雷霆震怒,即刻将丁亥忠抓捕下狱,择日处斩。
闫有德自然而然替上了丁亥忠的郎中之位,辅助工部进展开河之事。
徐行看着浓茶渐冷,入口之后,涩味明显,让他皱眉感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已经设好了陷阱,无论有没有那封奏疏,丁大人都难逃一死。”
“在朝堂之中,是非黑白不重要,一时输赢更不重要。钱莘与张瑛为何能大权在握,关键就是,捏准了陛下之欲。丁大人所言所行,皆为苍生,可这样的人,工于谋国,拙于藏身。一为性格使然,再是情势所逼,最终是性命也丢了,谋划也败了。”
徐行听出谭谦的言外之意,迎上老师的目光:“前车覆,后车戒。老师放心,临深履薄,润旻心中有数。”
“听说,你的同僚,另一位刑部郎中江阔,近日很得钱大人喜爱。”
徐行垂眸微笑:“正是。江大人还邀学生一同参加下月钱大人所设的家宴。”
“哦?家宴?”
谭谦看着徐行,立行坐卧,皆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似乎是想到什么,谭谦抚须轻笑:“据我所知,江大人与钱大人,族中皆有待嫁之女。”
徐行像是早有预料:“学生聘妻三年孝期未过。”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要纳你这样的逸群之才入其麾下,结为秦晋之好是最佳选择。”
是吗,徐行可不这样认为。要将两族利益深深捆绑,一个联姻的女子不过是一条镶花嵌玉的锁链。若是大难临头,另一方大可以借一把火烧了这跟锁链。
需要时,她是斡旋于双方的解语花;不需要时,她就是世俗道义之下的弃子。
看来,他该再加快一些,在落入长久桎梏之前,抢先拿到他需要的东西。
“学生记得老师曾说过,钱大人的外孙女,自小养在钱家,与钱大人学了一手制香手艺。”
“确有其事。”谭谦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抬眼看了看徐行:“似乎上次在你书房中,见到一樽青玉花耳香炉?”
徐行眨眼间点了头:“偶然所得,学生用着也是糟践,想着该送到用处更大的地方才是。”
该有的勾子,他也该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