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辞一眼看出那画中的含义,再抬眼,又撞上元珵近乎直白的凝睇,她胸口某处蓦地一沉,迅速别开眼,冷冷道:“元珵,如你所言,平娄进犯大煜是早晚的事,所以恨与不恨于你我而言不过空中楼阁,我想咱们大约走不到能坐在一块儿谈风论月那一日。”
“……那就说回正事,”元珵瞧出孟冬辞的回避,便垂下眼,伸手将那些画像重新卷起,“平娄人为了向洪辽示好,派使者来时奉上珍玩无数,你也晓得,我父皇为了叫世人知道他宠我,每每得着什么新奇物件都会叫人往我这儿送,那天来送东西的是他身边用了快三十年的老太监寿公公,我见那些东西不是洪辽的式样,就多问了一句,那老太监定然知道我父皇只是面上待我不错,但他宫里待久了,油滑世故,便多嘴跟我说了几句,我这才知道平娄想借洪辽之力对大煜出兵。”
“虽然说了你未必信,但我最初晓得此事时,是想寻人送信给你的,”元珵将画像收回连椅的隔层,将小几搬回原处,“但我和柳姨一起用不要紧的信笺试了多次,发现书信一出别院便会被人拆开验看,别说洪辽,便是临邺都难出。”
为着方才那场戏不叫人察觉破绽,孟冬辞叫柳荷将炭盆烧得比往常旺些,熏笼上搁了好些味道极重的香,方才说话时也不觉得,偏这会儿孟冬辞叫那香气熏得头疼,因而拧着眉用壶里的残茶去灭。
元珵见状伸手拿了叉竿,将窗子支开半扇,自嘲地叹了口气:“这回晓得你听见什么话会心烦了,往后不说了。”
孟冬辞一怔,这才发觉自打见着那卷画像,她便没给元珵什么好脸色。她虽无意在情爱上分心,但也不是闺阁中未开情窦的小姑娘,这些时日跟他低头不见抬头见,前些时候觉得他将自己诓来是自私荒唐,可如今看来,只怕这求娶一事,最初也是他的权宜之计。
他俩都只穿着单衣,冷风顺着半扇窗子灌进来,她与元珵叫那风吹得不约而同地一哆嗦,跟着对视一眼,没撑住,一同笑了。
孟冬辞回身去关窗子,偏头睨了元珵一眼,抿唇压住唇角的弧度:“就为着递消息,你设了这么漏……的一个局?”
“当时将计划说与柳姨莲姨时,她们还赞我思虑周全来着,”元珵又叹一声,可怜巴巴地抬眼,“如今跟你前后这么一对,倒显得我像个傻的。”
“错了,”孟冬辞端起小几上已冷透的茶去压收不住的笑意,“傻不傻另说,单说你这样好的气运,可也不是人人都有。”
元珵跟着傻笑两声,略理了理思绪才又开口:“柳姨借采买出院打听,我知晓平娄使臣尚在临邺后,便开始借想要娶你之由频频请旨入宫,还都是大张旗鼓用最张扬的车驾,那些侍卫虽然走到哪儿都跟着,但我想走哪条街哪条巷他们不敢左右,因而我特地借赏景之名绕路到使臣落脚驿馆所在的怀远街,将平娄进贡的奇珍从马车的窗子往出丢,只说是我心情好打赏百姓们,以此引起平娄使臣的注意。”
孟冬辞险些叫没咽的一口茶呛着,心有余悸地将茶盏搁下,问的不可置信:“所以平娄使臣便主动找上了你?”
元珵先是点头,而后比孟冬辞更不可置信地反问:“所以你觉得连平娄使臣上门也是因为有人暗中相助?”
孟冬辞笑而未语。
元珵:“……来人只说听闻我的名号前来拜会,那些侍卫入宫请旨,我父皇大概太不将平娄放在眼里,便叫侍卫将他们放了进来,他们来前定然已向百姓打听过,知道我‘深受父皇宠爱’,那阵子我服的毒正发作,柳姨莲姨日日折腾,院子里摆满了药材,他们见我是个病秧子,又不住在宫里,定然比我那三个兄长好掌控,便频频示好,希望我入宫劝说父皇。”
孟冬辞问:“那些侍卫没将此事禀报给元戎?”
“那都是经年历久成了精的耳报神,怎会不报?”元珵摇头,道:“但我前脚见了那几个使臣,后脚便请旨入宫,跟我父皇说我闲在院子里实在无趣儿,才逗那几个平娄傻子玩儿,我与朝中军中全无牵连,我父皇不在此处忌惮我,加上我身边又有侍卫看着,便只训斥了我两句,我借机提婚事,又装模作样地咬破舌头吐了口血,他大抵怕我真死了,便应了这婚事。”
“待使臣第二次来别院拜访,我便告诉他们,说我父皇嫌平娄国力微弱,又当着侍卫的面诓他们,说我有父皇给的十数万私兵,若他们能先行攻下与平娄相邻的新崖,我手里的私兵就是他们的后援,”元珵道,“撤兵就更容易了,只要让他们知道被我诓了,根本没有什么后援,他们想打新崖个措手不及都难,在大煜后头的援兵面前,不过蝼蚁一群。”
孟冬辞只不错眼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元珵最怕孟冬辞这样的眼神,便有些慌了神:“没直接递消息而是改成了婚书,我是有私心,但也是因为听闻新崖城地形特殊,最是易守难攻,没想到那一两万平娄人,真能成……”
“等等,”孟冬辞打断元珵,“你说平娄出兵多少?”
元珵如实答:“按平娄使臣的说法,不足两万。”
孟冬辞深深地看了元珵一眼:“可据斥候来报,当时围新崖的,有八万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