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珵问:“为何?”
“你觉得你父皇会自此叫你自生自灭还是将明着监视改成暗处的眼线?”孟冬辞示意元珵往院外看,略压低声音,又道:“别院侍卫才撤,你便一改往日做派,如此低调地出门,他会以为你去做什么?”
“他会以为我偷偷出门与人结交,”元珵顺着孟冬辞的目光,看见街口的一个身影迅速隐入小巷,恍然大悟,“还是娘子思虑周全。”
“还有,记得吩咐车夫将车驾的稳些,慢些。”
元珵了然点头:“娘子要看景,自然是要慢行的。”
孟冬辞叹气:“是我身上有‘伤’……”
小厮们去换车,元珵也回去换衣裳,孟冬辞拎着帷帽,歪在照壁后女侍搬来的倚子上等他。
昭平二年,巡察边境线至北境的长公主姜瑾在要紧的关隘处抓获了两名洪辽的暗探,审问过后,竟发现那两人手中有先帝在洪辽布下的大半暗线名册,因而她与姜瑜叫皇城司将自个儿里外翻了个底朝天,又用了近两个月才将洪辽内的大煜暗线重整旗鼓。
临邺城中现在的暗线大半出自机速房,还有少数是各宣抚司从边铺选出的能人,那《西贝妬妇》的话本子既已在临邺盛传,他们应已知道七皇子元珵新娶的皇子妃来自大煜。
她叫元珵备平日那惹眼张扬的马车,兴许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她要佩帷帽,也并非是与元珵说的不想露真容,而是当年选出的暗探之首,在垂拱殿偏殿面见姜瑜和她的时候,她就是如此以帷帽遮面的。
现下即便元珵松口放她回大煜,元戎定然会在沿路设伏,而今之计只能先设法与大煜联系,一则叫姜瑜小心朝中或有洪辽内应,二则这别院之内,得有个她真正能信得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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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珵知道孟冬辞不喜奢靡艳丽的物件儿,便提前叫人撤去马车内一应繁杂之物,不想小厮们会错了意,竟连炭盆也没设,觉出车内有些凉,又见孟冬辞没拿手炉,便将自己的递过去,问:“娘子想去哪里逛?”
“我初到临邺,听你的罢,”孟冬辞接过手炉搁在膝头,将方才掀起的车帘放下,“不过是看看这城中的风物人情。”
“若只是看热闹,长和街、宝和街、怀远街都够热闹,”元珵垂眸想了一瞬,笑说,“此处离长和街不远,且长和街有一家点心铺子,娘子喜甜,定然会喜欢他家的吃食。”
孟冬辞一怔:“你怎知我喜甜?”
元珵笑而不语,只吩咐车夫先往长和街去。
马车停,孟冬辞佩好帷帽,先元珵一步下车,抬头瞧那牌匾,只见一块儿不知叫风雨捶打了多少年的老木板,上头的红泥掉得不剩什么,勉强能分辨出个‘蜜’字。
“蜜糖斋。”元珵自身后帮孟冬辞整理帷帽后垂下的皂纱:“刚搬到别院的时候,柳姨她们为着哄我开心,常叫小厮带他家的吃食给我。”
“蜜糖斋?倒是个直白的名字,”孟冬辞自帷帽后透出一声笑,“听着已觉得甜了。”
“洪辽口味少甜,多是小孩儿喜欢,”元珵也抬眼看那牌匾,眼中落出一丝怀念,“但这点心铺子也开了十几年,我还记得柳姨的儿子最喜欢他家的酥琼叶,娘子若也喜欢,我叫小厮日日来买。”
瞧出元珵神情落寞,孟冬辞岔开话头,问:“我不常与你一道用膳,你如何知道我的口味?”
元珵笑答:“现下别院里管膳食的谁不知,送到娘子屋里的吃食,但凡有甜味儿的,你总要多用些。”
见孟冬辞没应这话,元珵又道:“前头有一日,早膳后,我去你院里寻你,你不在,我便猜你大约是自己去送食盒,一到东厨,便见你正笑眯眯地瞧着一罐子蜜糖。”
闻言,孟冬辞手指一僵,略觉得尴尬,刚想将这话题岔过去,元珵便又笑嘻嘻地凑上来,指着前头刚得着一块儿胶牙饧的小丫头:“娘子擓那蜜糖尝的时候,模样跟她倒像。”
那小姑娘瞧着不过四五岁,由个老翁牵着,一身喜庆的妃色对襟短襦,颈上挂着个绯色的围兜,两个朝天的羊角辫上各绑着朵绢扎的海棠,唇边亮晶晶地沾着糖渍,正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日她倒真是一时嘴馋忘形,用竹片剜了点儿蜜糖出来尝,谁知好巧不巧叫元珵这碎嘴子撞见了,当时前头又没架铜镜,她也不晓得自己当时是个什么模样。
孟冬辞自觉无可辩驳,又见那小姑娘实在笑得娇憨,没撑住跟着笑了。
目送那小姑娘走远,孟冬辞才随元珵进了铺子,店里的伙计很有眼色,大抵见元珵与她衣着华贵,立马将他们领到屏风隔出来的独间,问要用点什么。
元珵手一挥:“凡有的,各上一份。”
孟冬辞没来得及开口阻止,那伙计已高声答应着去了。
这头果子点心摆了一桌子,孟冬辞正不知从哪个尝起,元珵便先端给她一个小碗,孟冬辞垂眼一瞧,见那碗中竟是浇了蜜糖的酥酪,上头撒着碾碎的红果。
这是正经的大煜口味,她少时最好这一口,前儿跟别院里那个会大煜菜的厨子提过,可惜他不会这个,元珵这是一早听闻了,今儿特地领着她来此的。
这人,真是……
孟冬辞接过碗,掀开帷帽,舀了一勺还没来得及入口,便听见外头闹哄哄地吵嚷起来,里头似是夹着女子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