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湛如声音有些凝重:"姑娘从小便会识些北夏文,家里当真无北夏亲信么?"
勾结北夏人,是重罪。
陈亦章看到林湛如攥紧拳头,指尖用力掐入掌心。
还未曾看到林湛如这么用力地思索,像抽出一把小刀,把刀口对准他自己和她。
她哑然失笑:"我家的情况,您的父亲林序大人必然了如指掌,公子一问便知。"
"若我家真有什么北夏亲戚,林大人又怎会向圣上请求赐婚,要我嫁于你。"她道。
"啊,是我多虑了,言语多有冒犯,"他眉头骤然舒展,又换回平静舒缓的笑容,“请姑娘恕罪。”
远处飘来乌云似的黑幕,天空骤然变暗。
定睛一看,鸟雀乱纷纷盘旋于山林。
"倘若我家真的与北夏沟通来往,"陈亦章问,"你会不会认定我们陈家通国叛敌?"
按大俞律,私通北夏者,若有叛国之实,斩立决,诛九族。
清流世家若违此例,罪加一等,永世不得为官,生生世世为贱民。
"若陈府真与北夏勾连,那我看,俞朝便无一人是清白的。"
他眸光定定:“我相信你。”
他回答得过于爽快利落,陈亦章怔了怔。
她嘴唇微张,掂量了几回措辞,最后垂眸笑道:"多谢公子。"
鸷鸟长鸣山间,声之高亢,近乎要震碎颅骨。
乌云从山峦飘过,只留下一道黑黢黢的影子。
林湛如眼睛追着那道黑影,忽得见陈亦章蓦地站起,奔至窗边。
她抽起无名剑,望了他一眼。
眼里有话——我去看看。
“等……”
等不及林湛如把话说完,陈亦章一眨眼不见了。
林湛如整理发束,抱刀欲走。
篆书帖被风吹得哗哗翻出几页,带口口的北夏字颇为惹眼。
林湛如沉吟片刻,忽然拾起一帖,放进衣袋。
他踏出房门,跨鞍上马,扬鞭催发,朝着和陈亦章相反的方向奔去。
**
顶尖的武学高手总是会有强烈的预感。某事即将发生。
陈亦章便是如此。
云销雨霁,南昔山云雾缭绕。
鸟雀齐齐飞出山林,猛禽也随之倾巢而出。
她站在南昔山豁口往下眺望,云气容容,衣袂像幽灵一般飘动。
一大一小,两粒如豌豆的东西自崖底浮上来,纠缠着,像是煮沸了满山的云雾,滚水沸腾,沉在锅底的食材跳了上来。
她头猛地一偏,两物缠斗着掠过她的头顶,转瞬没了影子。
心里空了一块。
陈亦章听见天上有人说话,说得很怪,每个音调都落在最出乎意料的地方。
像是一种贺州话,闵城官话的变体,是小孩牙牙学语时说的话。
“傻丫头!”她听到一声鸟叫。
感觉被人骂了。
巨大的黑影抚过头顶,还有一只黄白相间的小东西和它搏斗,发出怪异的叫声。声音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陈亦章终于看清了那两只动物。
老鹰,凤头鹦鹉。
凤头鹦鹉羽毛脱落,金冠被老鹰薅得惨烈,快秃了。一条鲜红的绳子系着爪子。
家养的!
好像被鸟瞪了一眼。
陈亦章观察地势,顺便回瞪了一眼。它低低叫了几声,似在哀求她。
凤头鹦鹉,通人性,贺州人养的,走失了——
陈亦章找到了贺州蛊术的突破口。
豁口风疾,若要救鸟,必要趟过山间夹缝,雨后山崖湿滑,茫茫洞天,只见青苔不见草木。
稍有不慎跌落崖际,粉身碎骨,必死无疑。
来了。
陈亦章腾空而起,像一只追风的燕子,冲向搏斗的两物。
雨天滑坡,崖边积满大小不一的砂石,她踩在石块上,哒哒地跑着,泥点子溅满裤腿,脚底硌得如针刺一般的疼。
到悬崖边,陈亦章顿住,往下一瞥。
空的,云雾很浓。晕眩感消失了。
她从悬崖边起跳。
风很凉,在脸上如刀刮鞭打,钻进四肢,如蛊虫在体内乱窜。
陈亦章一把抓住挣扎的凤头鹦鹉。
老鹰爪牙极利,一道血痕划在她的手臂。
她顾不得疼,剑鞘捅了老鹰一把。
老鹰叫嚣着,飞离她身边,双翅鼓动了一场大风。
大风压着她,重重地把一人一鸟抛入崖间。
她和鹦鹉往崖下坠去。
陈亦章脑海里浮出一个字——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