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怀中,陈亦章做了一个梦。
她回到刚开始接触刀剑器械的,五岁的夏天。
刀,她刚开始练的是刀。
她在,林湛如也在。他是小男孩的模样。
四段套路,从起式到收式,陈亦章很快练完,林湛如跟在身后,打了一套规定拳。
拳打得很漂亮。是一眼一板的规整。
闲暇之余,她无意间瞥到自己的手指。
小小的手指因为脱皮而皲裂,陈亦章十指缠了一层层的胶带。
很疼,像蚂蚁撕咬手指。
“我不想再练了。”她说,“反正长大了之后都会忘掉的,而且做掌门也很辛苦,我就做个贤妻良母吧。”
做贤妻良母也不太够格。
“我没有什么女人味。”她歪头一想,“家务一窍不通,煮菜煮得很烂。”
除了武术,简直是一无是处。
“林湛如,如果没有婚约,也是喜欢长得温柔漂亮,很有女人味的女孩子吧?”
和其他男人一样。
她默默看着身后的小男孩。
林湛如完全沉浸于练武,听不到她说话。
“林湛如,林湛如!”
她攥紧拳头,大喊。血液渗出,把指甲染成红色,像三月的桃花。
桃红色的指甲。
这样可以稍稍接近那种——有女人味的女孩子。
林湛如停下来,向她走来:“谢谢你,这么用力叫我。”
他穿着黑白相间的练功服,大大的眼睛,是相当可爱的孩子。
“我还以为,你不会注意到我。”
陈亦章:?
“我一直跟在你身后,我在等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只是你一直没注意。现在好了,我们可以一起练武。”
林湛如的瞳孔里映出她。陈亦章突然发现,这是粉扑扑的,和他一样可爱的小女孩。
“我们都讨厌自己,都向往彼此的优点,我们是一样的。”
林湛如继续说:“我们都像讨厌自己那样喜欢自己。”
“稍微接受一下自己吧。”
陈亦章“哦”的一声。
心里蒙尘的角落被揭开小小的口子。
喜欢,自己。
接受,自己。
她身边只有刀剑。
有刀剑,亦足够。
只会武术,亦足够。
她有她自己在,便足够。
陈亦章突然发现自己桃红的指甲变成赤红色。
梦里是无逻辑的,她无暇思考这样荒诞不经的话。
先相信吧,相信眼前的小男孩。
毕竟,他看上去是那么可爱。
“你还没发现吗?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林湛如指了指他们脚下。
“我就是你。”
脚下是太极两仪图,陈亦章一直没有注意到。
大理石和花岗岩铺就的,黑白两色,寂灭无常的美感。
她家的庭院,幼年如此,梦里完整还原此般美景。
小时候只有她一个人。
梦里有两个人。
两仪生四象,极阴,极阳。
陈亦章站在一极,林湛如站在一极。
陈亦章就是林湛如。
林湛如就是陈亦章。
梦醒,梦被说破。
大地震动,陈亦章脚下一空,梦境开了裂缝,她丝滑地落入深渊,不带任何情感。
**
陈亦章早上醒来,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好像在断壁残垣里重生了。
昨夜的战场相当混乱。
林湛如估计要好好思考怎么打理床铺,才能给客栈老板一个交代。
她笑着摇了摇头。
自己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和这个男人挤一张床了。
今日有相当重要的事要向林湛如坦白。
林湛如睡眠很沉,陈亦章今日也是先醒来。
她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此生中从未起得如此晚。
辰时起要挨板子,再晚起要蹲一上午的马步。
独自出门在外,陈亦章一直保持早起的习惯。
林湛如让她破戒了。
晒着暖烘烘的太阳,整个人如碧玉一般清透。
昨夜缠绵后,大约有睡了四五个时辰?陈亦章没有细想。
很不得了的睡眠时长,她往日总是浅浅地眠着,三个时辰已是极限。
她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养好伤,跟着林湛如走,然后慢慢找出金陵明珠。
现在,她必须要晨练。
陈亦章看着身边男子,忍不住在他俊朗的面颊上一吻:“如果我是北夏人的女儿,林湛如,你可会杀我?”
掐指一算,她认识林湛如已逾三十日,二人升温进度是快是慢没有标准。
隋州水情反复,牵连贺州,圣上一纸诰命放宽林湛如追查的期限。互通金陵明珠消息后,亲口传信嘱咐陈亦章要好好修养。
抵达隋州云水寺有些遥遥无期。
但圣上口传书信中有一点值得注意:北夏细作已至贺州。
两人已至贺州边界,可暂时居住客栈,守株待兔,以待来者。
总之先出去活动活动身子。
陈亦章想起家中有本北夏功法套路,残留着久远的父辈气息。
如同白尊礼一样神秘。
她是北夏人,如果要对抗北夏细作。
势必要拿一把刀。
十九岁的陈亦章化身五岁的小女孩拿起了刀。
陈亦章拿起碾霜,刀光在山林间穿梭,没有铁片刮蹭的铮然。
她听见风被切开的声音。
这是长刀,横过来足足有陈亦章的两个胳膊。
林湛如的碾霜,对她来说有些过于长了。
脚踏在满地枯枝败叶上,树叶窸窸窣窣响动,让陈亦章想起昨夜翻滚的被窝。
想起与她缠绵的男子。
“昨晚有人睡梦里叫我娘亲来着,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男人笑道,“未经允许拿了我的碾霜,你要怎么赔罪?”
林湛如一袭灰黑束腰武袍,秀出一把银闪闪的剑。
陈亦章的无名剑。
他们武器对调,剑亮得如银绸,黑能衬白,衬得林湛如肤白胜雪,含苞待放,发丝懒懒地垂下来,胸前露出一截肉色,很有诱惑的意思。
林湛如的皮肤平常不是这样的,陈亦章觉得这是他今日烈日黑袍的原因。